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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黄元吉<道德经注释>(5) 

  Huangyuanji “Moral sutra annotation ”(5)  

作者:不详     发布时间:2008-6-18


第四十五章 大成若缺

  大成若缺,其用不弊。大盈若冲,其用不穷。大直若屈,大巧若拙,大辨若讷。躁胜寒,静胜热,清静为天下正。

  道本虚无自然,顺天而动,率性以行,一与天地同其造化,日月同其升恒,无有而无不有,无为而无不为也。当大道未成未盈之时,不无作为之迹,犹有形象可窥,觉得自满自足,不胜欣然;乃至大成之后,又似缺陷弥多,大成反若无成焉。大盈之余,又似冲漠无状,大若未盈焉。是岂愈学而愈劣,愈优而愈绌乎?非也。盖道本人生固有之良,清空无物,静定无痕,一当形神俱妙,与道合真,我即道,道即我,有何成何盈之有?若使有成有盈,犹是与道为二,未抵神化之域。是以修道之士,愈有愈无,愈多愈少,绝不见有成与盈也。
故大成若缺,大盈若冲。以故万象咸空,一真独抱。因物为缘,随时自应,诚塞乎天地,贯乎古今,放之而皆准也。其用岂有敝哉?其用岂有穷哉?当其心空似海,神静如岳,又觉毫无足用者。然及其浩气常伸,至刚至大,抑何直也?乃反觉屈郁之难堪。神妙无方,可常可变,抑何巧也?乃惟觉愚拙之无知。言近旨远,词约理微,非义不言,非时不语,辩何大乎?而总觉讷讷然,如不能出诸口。惟其如屈如拙如讷若此,是以心与虚,志与下,德与广,业愈崇焉。此殆道反虚无,学归自在。一与天地之运转而不知,日月之往来而不觉,所以其成大且久也。若皆太极之理,顺阴阳之常,久久熏蒸。铅火充盈,寒数九而堪御;薄团镇定,伏经三而可忘——太上所谓躁胜寒,静胜热者,其即此欤?至于清明在躬,虚灵无物,一归浑穆之天,概属和平之象,又何躁、何寒、何静、何热之有哉?学者具清静之心,化寒暑之节,而吾身之正气凝,即天下之正道立矣,又何患旁门之迭出耶?

  此明道之至平至常,至虚至无。人未造虚无之境,平常之域,只觉其盈,不见其缺;只觉其优,不见其绌。所以太上云:“少虻茫嘣蚧蟆!毖柙疲骸昂橹游奚幌臁!?br> 洵不虚也。大德不德,是以有德;大为无为,是以有为,非谦词也。道原虚无一气,惟其有得,是以无得;惟其无得,是为有得。故道愈高,心愈下;德弥大,志弥卑,斯与道大适焉。
若一有所长,便诩诩然骄盈矜夸,傲物凌人,其无道无德,大可见矣。太上故云“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,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”,方为得之。学者切勿视修道炼丹,一如百工技艺之术,自觉有益,斯为进境。若修道总以虚无为宗,功至于忘,进矣。至于忘忘,已归化境。夫以学道之士,退则进,弱则强。虚为盈,无为有,以反为正,以减为增。故学之进与不进,惟视心之忘与不忘耳。

第四十六章 天下有道

  天下有道,却走马以粪;天下无道,戎马生于郊。罪莫大于可欲,祸莫大于不知足。咎莫大于欲得。故知足,知足常足。

  天下有道,君民皆安,征伐无用,故放马归林,开田辟地,以期粪其田而已。天下无道,世已乱矣,时有为焉,盗贼迭兴,干戈日起,不用兵马,乌能已乎?故戎马养于郊野,以待国家之需要。是马之却也为有道,马之生也因无道,马之关于天下大矣。呜呼!安得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,型仁讲义,敦诗说礼,长安有道之天!无如升平久而享用隆,嗜好兴而贪婪出。既得乎此,又歉乎彼,而奇技淫巧之物,悉罗列于前。鲜衣美食之不足,又思乎寝室瑶台。千里邦畿犹不广,复念及于万里圻封。吁嗟!内作色荒,外作禽荒,又加之以尚利急功,穷兵黩武,苛求不已,贪得无厌,内外侮乱,不亡何待?缘其故皆由一念之欲肇其端也。欲心起而贪心生,贪心生而未得期得,既得恐失。若此者,纲常不坏,祸患不兴,国家不至覆败,天下不底灭亡,未之有也。故曰:“罪莫大于可欲。”假使无欲,贪何由生?贪既不生,则苟合苟完苟美之风,不难再见也。其曰“祸莫大于不知足”——夫人既欲心不起,此志常满,此心常泰,无求于世,无恶于人。事之得也任之,事之不得也亦任之,祸从何而起乎?又曰“咎莫大于欲得”——人既知足,自能守分安命,顺时听天,无谄无骄,不争不夺,率由坦平之道,长沐太和之风,又何咎之有哉?况真心内朗,真性内凝,修己以静,常乐于中,素位而行,不顺乎外。自然有天下者,常保其天下;有国家者,常保其国家;有身命者,常保其身命。所患者欲心一起,不克剪除,卒至穷奢极欲而莫之救也。欲求天下有道得乎?自古得失所关,只在一念。一念难回,遂成浩劫。此罔念所以致弥天之祸也。存亡所系,介于几希。几希克保,定启鸿图。此克念所由造无穷之福也。如此则知一念之欲,其始虽微,其终则大,可不慎欤?故曰:“知足,知足常足。”彼不知足者,愈求愈失,因愈失而愈求。遂致力倦神疲,焦劳不已,有何益耶?岂知穷通得失,主之在天,非人力所为。与其劳劳日拙,何苦休休之为得也。若知足者,顺其自然,行所无事,何忧何虑?不伎不求,又焉往而不臧耶?人其鉴诸!

  此以天下比人身,以马比用火炼丹。人如有道则精盈气足,何事炼丹?顺而守之足矣。


如其无道,则精消气散,不得不用元神真息以修治其身心。但下手之始,养于外田,故曰“戎马生于郊”。俟其阳生药产,而后行进火退符之功,野战守城之法,收归炉内,慢慢温养。迨垢秽除尽,清光大来,一如天下又安,国家无事,归马华山,故曰“却走马以粪”。


但天下之乱,一身之危,莫不由一念之欲所致。若不斩除,潜滋暗长,遂至精髓成空,身命莫保,可悲也乎?凡人欲心一起,必求副其愿而后快。即令事事如意,奈欲壑难填,贪婪无厌,得陇望蜀,辗转不休——有天下者失天下,而有身命者,又岂不丧其身命乎?《诗》曰:

“不伎不求,何用不臧?”惟知足者可以安然无事,而常居有道之天。不须功行补漏,但顺其自然,与天为一而已矣。太上戒人曰“罪莫大于可欲”三句,是教人杜渐防微,戒欺求慊工夫,与孔门言“慎独”,佛氏云“正觉”,同一道也。学者曾见及此否?


第四十七章 不为而成

  不出户,知天下。不窥牖,见天道。其出弥远,其知弥少。是以圣人不行而知,不见而名,不为而成。

  君子万物皆备,不出户庭以修其身。而世道之变迁,人心之更易,与夫推亡固存,反乱为治之机,无不洞晰于方寸。此岂术数为之哉?良以物我同源,穷一己之理,即能尽天下之理。是以不出户而知天下也。古人造化由心,不开窗牖以韬其光,而无言之帝载,不息之天命,与夫生长收藏,阴阳造化之妙,无不了彻于怀。此岂揣摹得之哉?亦以烊艘还幔尬?br> 身之命,即能契帝天之命。是以不窥牖而见天道也。若遨游他乡,咨询天下之故;交接良友,讲求天命之微,未尝不有所知。吾恐不求诸己,而求诸人,不索之内,而索之外,纵有所知,较之务近者为更少矣。故曰:“其出弥远,其知弥少”焉。明明道在户牖之间,奈何舍近而图远耶?孟子曰:“言近指远者善言也,守约施博者善道也。”以此思之,为学愈近愈远,弥约弥博,近与约安可忽乎哉?是以圣人抱一治涵三,观空习定,身不出门庐,足不履尘市,木石与居,鹿豕与游,一步不移,一人不友,似乎孤寂矣。而神定则慧生,虽不行而胜于行者多矣;虽无知而胜于知者远矣。凡人以所见为务,圣人则不见是图,故终日乾乾,惟于不睹不闻之地,息虑忘机;莫见莫显之间,戒欺求慊。只有内知,绝无外见,似乎杳冥矣,而无极则有生。虽不见而弥彰矣,虽无名而愈著矣。至于天下人物之繁,幽灵鬼神之奥,皆此 无为之道为之。有伦而有要,成始以成终。所患者拘于知觉,著于名象,功好矜持,心多见解,致令此志纷驰,不能一德,此心夹杂,不如太虚,所以道不成而德不变。无惑乎枉劳一世精神,终无所得也。若此者,以之治世,不能顺理成章,无为而天下自归画一;以之修身,不能炼虚合道,无为而此身自获成真,彼徒外求奚益耶?故君子惟慎其独,而人道之要,天命之原,有不求而自知者。

  此言道以无为为宗,慎独为要,则无为而无不为,无知而无不知矣。然非枯木槁灰之无为也。吾前云“万象咸空,一灵独照”,此为真意;又曰“一觉而动,一阳发生”,是为元气。采药炼丹,不过炼此性命二者。若无真意,性将何依?若无真气,命何由修?以真意采真气,两者浑化为一,即返于太极之初,斯谓之丹。故无为之中,又要有作有为;无知之内,又要有知有觉,方不堕空,不著有。迨至功力弥深,空即是色,色即是空。久之空色两忘,浑然物化,斯与道大适矣。不知人道,观天道可知。孔子曰“天何言之,四时行、百物生”,即是无为之为。斯为至道之精。盖无为是天性,有为是天命;无知是元神,有觉是元气。天地间非二则不化,非一则不神。神而不神,不神而神,斯得一而两、神而化之妙境焉。此非吾言所能罄也。在尔修士,长养虚静,常守虚灵,斯性命常存,而大道可成矣。切勿以无为 有为,各执一边——虽正宗也,旁蹊开焉,请各自揣量可也。

第四十八章 为道日损

  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,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;无为而无不为矣。故取天下者常以无事;及其有事,不足以取天下。

  学者记诵词章,与百工技艺之务,皆贵寻师访友,多见多闻,而后才思生焉,智巧出焉。知能愈广,作为愈多,始足以援笔成文,运斤成风。故曰:“为学日益。”若为道则反是。如以博览群书,泛通故典为事,不克返观内照,一心内守,则搜罗遍而识见繁,必心志纷而神明乱,虽学愈多道愈少,久则浑然太极,汩没无存矣。故为道者,须如剥蕉抽茧,愈剥愈少,弥抽弥无,以至于无无之境,斯为得之。修道至此,自然神妙莫测,变化无方:其聚则有,其散则无;欲一则一,欲万则万;日月星辰,随我运转;风云雷雨,听我经纶。其大为何哉?虽然,学者行一节、丢一节,如食蔗然,吃尽丢尽,仍返于无。故曰“为道日损,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”,无为而无不为得矣。试观取天下者,不得不兴兵动马,称干比戈,乌得无事?然有事之中,须归无事,庶能一心一德,运筹帷幄,则心志不纷,谋猷始出。故出征者号令严明,耳不听外言,目不见外事,心不驰外营,始能运用随机,取天下犹如反掌。不然纷纷扰扰,事愈多则心愈乱,心愈乱则神愈昏,贼甫至而不能镇静自持,兵初交而遂凌乱无节。如此欲一战成功,难乎不难?又况东夷未靖,西戎又兴,彼难未平,此波复起——若不知静以制动,逸以待劳,鲜有不委去者。古之败北而走,倾城而亡,莫不由有事阶之厉也。兵法所以有出奇制胜,设疑设伏之谋。敌人望之,旌旗满目,草木皆兵,虽大敌当前,亦心惊胆落,未有不望风先遁者。惟有事视如无事,万缘悉捐,一心内照,如武侯于百万军中,纶巾羽扇,自在清闲,所以西蜀偏安,得延汉旅于危亡之际;若有事于心,则方寸已乱,灵台无主,似徐元直之为母归曹,不能再献奇谋,佐先帝以中兴,乌足取天下乎哉?

  此言修道之人,若见日益,不见日损,则心昏而道不凝矣。故曰:“德惟一,二三则昏。”惟随炼随忘,随忘随炼,始不为道障。若记忆不置,剌剌不休,实为吾道之忧也。故必渐消渐灭于一无所有,斯性尽矣。然后由无而生有,所以能出没鬼神,变化莫测焉。经中云“天下”喻道,“取天下”喻修道,“有事无事”,喻有为无为。人能清净无为,纯是先天一气,道何难成?此即取天下之旨也。若搬运有为,全是后天用事,便堕旁门。此又不可取天下之意也。或曰采药炼丹、进火退符,安得无为?须知因其升而升之,非先有心于升也;随其降而降之,非先有心于降也。即至采取不穷,烹炼多端,亦是纯任自然,并无半点造作,虽有为也而仍属无为矣。彼徒咽津服气者,乌足以得丹而成道哉?

第四十九章 圣无常心

  圣人无常心,以百姓心为心。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,德善矣。信者吾信之,不信者吾亦信之,德信矣。圣人在天下,惵惵为天下浑其心。百姓皆注其耳目,圣人皆孩之。


  圣人之心,空空洞洞,了了灵灵,无物不容,却无物不照——如明镜止水,精光四射,因物付物,略无成心,何其明也!大无不载,小无不包,妍媸美恶,毫无遗漏,何其容也!虽然,究何心哉?不矫情、亦不戾物?故曰:“圣人无常心。”盖谓圣人未至不先迎,已过不留恋,当前不沾滞——无非因物赋形,随机应变,以百姓之心为心而已。夫百姓又何心哉? 不过好善恶恶而已。所以圣人于百姓之善者,奖之劝之;于百姓之不善者,亦无不诱而掖之。
是善与不善,圣人皆以阔大度量包容之。自使善者欣然神往,而益勉于为善矣;不善者亦油然心生,而改不善以从善矣。斯为“德善”矣。上好善则民莫敢不从。其感应之机,自有如此之不爽者。圣人又于百姓之信者,钦之仰之;于百姓之不信者,亦无不爱之慕之。是信与不信,圣人俱以一诚不二包涵之。自使信者怡然理顺,而弥深于有信矣;不信者亦奋然兴起,而易不信以从信矣。斯为“德信”矣。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,其施报之理,不诚有如此之至神哉?民德归厚,又何疑乎?况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,圣人以一心观众心,一理协万理。

     天下虽大,纳之以诚;百姓虽繁,括之以义。纵贤奸忠伪,万有不齐,而圣人大公无我,一视同仁。开诚布公,推心置腹,浑天下为一理,自有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。其过化存神之妙,岂若后世劝孝劝忠,示礼示义,所能几及耶?故曰“惵惵然为天下浑其心”焉。盖视天下为一家,合中国为一人,其仁慈在抱,浑然与百姓为一如此。故百姓服德怀仁,无不爱之如父母,敬之如神明,仰之同师保。凡系耳之所闻,目之所见,恒视圣人之声容以为衡,此外有所不知。故曰:“百姓皆注其耳目。”百姓之望圣人如此,圣人亦岂有他哉?惟御众以宽,使众以慈,如父母之于孩子:贤否智愚,爱之惟一;提携保护,将之以诚。如此而天下有不化者,未之有也。无为之治如此。以视夫言教法治者,相距不啻天渊矣。

  经中“圣人”喻心,“天下”喻身。圣人之修身,不外元神元气。然人有元神,即有凡神;有元气,即有凡气。下手之初,岂能不起他念,不动凡息。惟知道者养之既久,自有元神出现。我以平心待之,即他念未除,我亦以平心待之。如此元神有不见者,未之有也。元神既生,修道有主,又当静守丹田,调养元气。我于此时,于元气之自动,当以和气处之,即凡气之未停,亦当以和气待之。如此而元气有不生者,亦无之也。须知元神为凡神遮蔽,如明镜为尘垢久封,不急磨洗,岂能遽明?元气被凡气汩没,犹白衣为油污所染,不善瀚濯,焉得还原?于此而生一躁心、动一恶念,是欲寻元神以为体,而识神反增其势。欲求见性,不亦难乎?是欲得元气以为主,而凡气愈觉其盛。欲求复命,岂易事哉?惟圣人之治天下,不论善恶诚伪,一以仁慈忠厚之心待之:善者善之,不善者亦善之;信者信之,不信者亦信
之。一团天真,浑然在抱。即此是虚,即此是道。虚自生神,道自生气。应有不期然而然者。

否则,心若不虚,已先无道,而欲虚神之克见,道气之长存,其可得乎?修身治世,道同一道,理无二理,知治世即知修身,明外因即明内理。故以此理喻之,其示学者至深切矣。学人用功,当谨守真常,善养虚无,则元神元气,自常来归。若起一客念,动一客气,恐不修而道不得,愈修而道愈远矣。学者慎之戒之!

第五十章 生生之厚

  出生入死。生之徒十有三;死之徒十有三;人之生,动之死地亦十有三。夫何故?以其生生之厚。盖闻善摄生者,陆行不遇兕虎,入军不被甲兵。兕无所投其角,虎无所措其爪,兵无所容其刃。夫何故?以其无死地。

  天地之生物也,虽千变万化,无有穷极,而其道不外一阴一阳,盈虚消长,进退存亡而已。其间亦不外一太极之理气流行而已。夫生死犹昼夜也。昼夜循环,运行不息,亦如生死之循环,迭嬗不已。但其中屈伸往来,原属对待两呈,无有差忒。自出生入死者言之,则遇阳气而生者十中有三,逢阴气而死者,亦十中有三。其有不顺天地阴阳之常,得阳而生,犹是与人一样。自有生后,知识开而好恶起,物欲扰而事为多,因之竭精耗神,促龄丧命,所谓动之死地者,亦十中有三。是生之数,不敌其死之数;阴之机,更多于阳之机。造化生生之理气,不虞其竭乎?然而太极之元,无声无臭,动而生阳,静而生阴,发为五行,散为万物,极奇尽变,莫可名言,亦无欠缺。所以顺而生之,源源不绝;逆而用之,滴滴归宗。生者既灭,死者又添;死者既静,生者又动——此造化相因之道,鬼神至诚之德,寓乎其间,
自元始以至于今,未有易也。不然,万物有生而无死,将芸芸者充满乾坤,天地不惟无安置之处,亦且难蓄生育之机。此消者息之,盈者虚之,正所以存在生之理也。人能知天地生生之厚,即在此消息盈虚,于是观天之道,执天之行,于杀机中觅生机,死里求生气,行春夏秋冬之令,含生长收藏之功。顺守逆施,彼天地生化众类,而成万年不蔽之天以此;人身返本还原,以作千古非常之圣,亦莫不由此。此岂靡靡者所能任哉?惟善于摄生之人,用阴阳颠倒之法,造化逆施之方——下而上之,往而返之;静观自在,动候阳生;急推斗柄,慢守药炉;返乎太极,复乎至诚;出有入无,亘古历今;同乎日月,合乎乾坤……以之遗大投艰,亦无入不得。即猛如虎兕,亦且化为同俦;利若甲兵,亦且销为乌有。亦何畏兕角之投,虎爪之措,兵刃之加,而计生死存亡于一旦耶?此何以故?以其无死地也。况圣人炼性立命有 年,聚则成形,散则成气;日月随吾斡旋,风雷任其驱使。虎兕纵烈,兵刃虽雄,只可以及有形安能施于无形?天下惟无形者能制有形;岂有形者能迫无形乎?噫,万物有形则有生死,圣人无形则无生死,且主宰乎生生死死之原,万物视之以为生死,有何人灾物害,而漫以相加者哉?

  此言十为天地之全数,三为三阳三阴。人禀乾三阳而生,遇坤三阴而死。此原是天地一阴一阳,屈伸往来,循环相因之理。非阴无以成阳,非死无以为生。故休息退藏,无非裕生生之厚德于疆也。其在纵情肆欲,灭理丧人同,其死却与人异。盖顺阴阳而生死者,固太极之浑然在抱,俱两仪之真气流行;若逆造化而生死者,皆本来之元气无存,因后起之阴邪太甚。故皆曰“十有三也”。十者全数,即道之包罗天地;三者天一生水,地二生火,一天二地,合水火而为三。且天一生水,金生水也;地二生火,木生火也,四象具焉。土无定位,游行于四象之中,即太极之纯粹以精者,主宰阴阳之气,运行造化之机,在天地则为无极。
而太极之原在人身:静则无声无臭不二之元神;动为良知良能时措之真意——合之即五行也。
此天地人物,公共生生之厚德,有物则在物,无物则还太虚,不以人物之生死而有加减也。
是以善摄生者,入室静修,观我一阳来复,摄之而上升,摄之而下降,摄之而归炉温养,丹成九转,火候十分。所谓道高龙虎伏,德重鬼神软者是,有何虎兕兵刃之害哉?试观古人,深山僻处,虎兕为群,豺狼与伍,甘心驯伏,自乐驰驱者不少。又有单骑突出,群酋倾心,弃甲抛枪,敬如神明,爱若父母者。它如孝心感格,贼寇输诚;节烈森严,奸回恻念,皆由至诚之德,有以动之也。观上而兕无以投其角,虎无所措其爪,兵无所容其刃,洵不诬也。
要之一元之理气,非造化之阴阳。我能穆穆熙熙,至无光明,又何生死之有?彼有生死者其迹也,我能泯其迹,一归浑沦之命,太和之天,虽迹有存亡,而理则长存而不蔽,又何生之足乐,死之堪忧乎?古圣人舍生取义,杀身成仁,视刀锯为寻常,烹鼎镬为末事,此何以故?
良以有得于中,无畏于外焉耳。故曰“无死地”。它注水之成数七,合为十三亦是。


第五十一章 尊道贵德

  道生之,德蓄之,物形之,势成之。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。道之尊,德之贵,夫莫之命而常自然。故道生之,德蓄之,长之育之,成之熟之,养之覆之。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,是谓玄德。

  道无名也,无名即无极。所谓清空一气,天地人物,公共生生之本。以其非有非无,不大不小,无物不包涵遍覆,故曰“大德”。道即万物所共之太极也;德又万物各具之太极也。
是故万物资生,本太虚之理;一元之气,溥博弥纶。无巨细无隐显,莫不赖此道以为生,而托灵属命。阴阳燮理于其中,日月斡旋于其内,有如草木然:日夜之所息,雨露之所润,而得以培植其本根。是即道生这,德蓄之也。万物得所涵育,则熏蒸陶鎔,始而有气,久则有形。由是潜滋暗长,日充月盛,而人成其为人,物成其为无遗漏。是以万物莫不以道为尊,以德为贵焉。盖道为生人之理,非道则无以资生;德为蓄物之原,非德则无由蕴蓄。道之尊、德之贵为何如乎?然皆自天而授,因物为缘。不待强为,天然中道。无事造作,自能合德。
莫或使之,莫或命之,而常常如是,无一勉强不归自然者。是道也,何道也?天地大中至正之途,圣人上芍なブ病S藿鹣烧撸岬擂捎扇嗽眨渴且阅裼谛椋掀谀P槲?br> 之际,淡漠之中,一元真气出焉,此即道之生也。道既生矣,于是致养于静,取材于动;一直在抱,万象咸空;常操常存,勿忘勿助,则蓄德有基矣。然顺其道而生之,则道必日长;因其德而蓄之,则德必日育。以长以育,犹物之畅茂繁殖,一到秋临而成熟有期也。夫道之既成且熟如此,而其间以养以覆,又岂有异于人哉?要不过反乎未形之初,复乎不二之真而已矣。究之生有何生?其生也,一虚无之气自运。我又何生之有而敢以为有乎?虽阳生之候,内运天罡,外推斗柄,似有为也;而纯任自然,毫无矜心作意于其际,非为而不恃者欤?以此修道,则德益进,而道日长,自然造化在乎手,天地由心,虽万变当前,亦不能乱我有主之胸襟。此不宰之宰而胜于宰也,非深且远之玄德哉?

  此言人能盗天地这元气以为丹本,而后生之、育之、蓄之、长之,以还乎本来之天,即得道矣。然欲盗天地之元气,须先识无地之玄关。玄关安在?鸿蒙未判之先,天地初开始,混混沌沌中,忽然感触,真机自动,此正元气所在也,而修炼者必采此以为丹头。有如群阴凝闭,万物退蒧,忽遇冬至阳回,即道生矣。由是成性存存,温养于八卦炉中,久久气势充盈,一如夏日之万物畅茂,即憄蓄矣。物既生盈,花开成实。一如秋来之万宝告成。其在人身,养育胎婴,返回本来面目,即成之、熟之矣。物既成熟。仍还本初,一如冬日之草木成实,叶落归根,还原返三年乳哺,九载面壁,炼就纯阳之体,实成金色法身,必须万缘齐放,片念不存,空空洞洞,静候阳生。虽然,其生也,原来自有,而不可执以为有。即用升降之术,进退之工,未免有为——要皆顺气机之自然,而无一毫矫强,非有为而不恃所为耶?至
德日进、道日长,而文武抽添,沐浴封固,无不以元神主宰其间。此有主而无主,无宰而有宰存焉。如此修道,道不深且远哉?故曰“玄德”。


第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

  天下有始,以为天下母。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;既知其子,复守其母,没身不殆。塞其兑,闭其门,终身不勤。开复归其明,无遗身殃,是谓袭常。

  金丹一物,岂有它哉?只是先天一元真气,古人喻为真铅、为金花、为白雪、为白虎初弦之气——种种喻名,总不外乾坤交媾之后,乾失一阳而落于坤宫,坤得此乾阳真金之性,遂实而成坎。故丹曰金者,盖自乾宫落下来的,在人身中谓之阳精。此精虽在水府,却是先天元气,可为炼丹之母。修士炼药临炉,必从水府逼出阳铅以为丹母。故曰:“一身血液总阴,一身阳精人不识。”此个阳精,不在内不在外,不入六根门头,不在六尘队里,隐在形山,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,却又生生不息,是人身之真种子、大根本也。一已阴精,不得先天阳铅以为之母,则阴精易散,无由凝结为丹。是以之气,同类有情之物,烹炼鼎炉;然后先天真一之气、至阴之精,从虚极静笃、恍惚杳冥时发生出来——上丹母也,亦母气也。用阳火以迫之飞腾而上至泥丸,与久积阴业混合融化,降于上腭,化为甘露——此阴精也,亦号子气。由是下降重楼,倾在神房,饵而吞之,以温温神火,调养此先天真气与至阴之精,此即太上曰“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;既知其子,复守其母”。始也母恋子而来,继也子恋母而住,终则子母和偕而相育,阴阳反覆以同归,虽没身不殆也。从此确守规中,一灵内蕴,务令内想不出,外想不入,缄口不言,六门紧闭,绵绵密密,不贰不息,勿助勿忘,有作无作,若勤不勤。如此终身,金仙证矣。否则有济于外图,先已自丧其内宝。所谓“口开神气 散,意乱火功寒”。重于外者轻于内,命宝已矣,命根何存?故终身不救也。人能塞兑闭门,宝精裕气,母气、子气合化为丹。古云:元始天王,悬一黍珠于空中,似有非有,似虚业虚,惟默识心融者,乃能见之。小莫小于此丹,能见者方为明哲之士。当其阳气发生,周身苏软如绵,此至柔也。能守此至柔之气,不参一意,不加一见,久之自有浩气腾腾,凌霄贯日。
故“守柔曰强”。然下手之初,神光下照于气海,继则火蒸水沸,金精焕发,如潮如火,如雾如烟,我当收视返听,护持其明,送归土釜,仍还我先天一气——小则却病延年,大则成仙证圣,身有何殃可言哉?不然,老病死苦,转眼即来,能不痛耶?要皆人自为之,非天预为限之也。夫人既不爱道,独不爱身乎?切勿自遗身殃,后悔无及。此为真常之道,惟至人能袭其常,不违其道。故日积月累,而至于神妙无方,变化莫测。语云:“有恒为作圣之基,虚心是载道之器”,人可不免乎哉?

  此言真阳一气,原从受气生身之初而来。人之生生于气,气顾不重哉?试思未生以前,难道无有此气?既死而后,未必遂灭此气。所谓先天一气,悬于太空之中,有物则气在物,无物则气还太空。天地间举凡一切有象者,皆有生灭可言,惟此气则不生不灭,不垢不洁,不增不减,空而不空,不空而空,至神而至妙者也,故为天下万物生生不息之始气。学道人知得此个始气,则长生之道可得,而神仙之位可证焉。夫神仙亦无它妙,无非以此阳气留恋阴精,久久烹炼,则阴精化为阳气,阳气复还阳神,所谓“此身不是凡人身,乃是大罗天上仙”。倘若独修一物,焉得此形神俱妙,与道合真,而极奇极变,至圣自灵者哉?故火候到时,金丹发象,自然口忘言,舌忘味,鼻忘臭,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,所谓丹田有宝,自然对境忘情。此轻外者重内,守内者忘外,一定理也。然在未得丹前,又当塞兑闭门,为积精累气之功,且知小丹者为明哲,守太和者自刚强。以神入气,以气存神,忽然一粒黍珠,光通法界,此即金丹焕发,大道将发之候矣。始也以神降而候气,继则气生,复用神迫之使上,驱之令归,即长生之丹得,而身何殃之有哉?是在人常常操守,源源不息可也。


第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

  天下有始,以为天下母。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;既知其子,复守其母,没身不殆。塞其兑,闭其门,终身不勤。开复归其明,无遗身殃,是谓袭常。

  金丹一物,岂有它哉?只是先天一元真气,古人喻为真铅、为金花、为白雪、为白虎初弦之气——种种喻名,总不外乾坤交媾之后,乾失一阳而落于坤宫,坤得此乾阳真金之性,遂实而成坎。故丹曰金者,盖自乾宫落下来的,在人身中谓之阳精。此精虽在水府,却是先天元气,可为炼丹之母。修士炼药临炉,必从水府逼出阳铅以为丹母。故曰:“一身血液总阴,一身阳精人不识。”此个阳精,不在内不在外,不入六根门头,不在六尘队里,隐在形山,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,却又生生不息,是人身之真种子、大根本也。一已阴精,不得先天阳铅以为之母,则阴精易散,无由凝结为丹。是以之气,同类有情之物,烹炼鼎炉;然后先天真一之气、至阴之精,从虚极静笃、恍惚杳冥时发生出来——上丹母也,亦母气也。用阳火以迫之飞腾而上至泥丸,与久积阴业混合融化,降于上腭,化为甘露——此阴精也,亦号子气。由是下降重楼,倾在神房,饵而吞之,以温温神火,调养此先天真气与至阴之精,此即太上曰“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;既知其子,复守其母”。始也母恋子而来,继也子恋母而住,终则子母和偕而相育,阴阳反覆以同归,虽没身不殆也。从此确守规中,一灵内蕴,务令内想不出,外想不入,缄口不言,六门紧闭,绵绵密密,不贰不息,勿助勿忘,有作无作,若勤不勤。如此终身,金仙证矣。否则有济于外图,先已自丧其内宝。所谓“口开神气 散,意乱火功寒”。重于外者轻于内,命宝已矣,命根何存?故终身不救也。人能塞兑闭门,宝精裕气,母气、子气合化为丹。古云:元始天王,悬一黍珠于空中,似有非有,似虚业虚,惟默识心融者,乃能见之。小莫小于此丹,能见者方为明哲之士。当其阳气发生,周身苏软如绵,此至柔也。能守此至柔之气,不参一意,不加一见,久之自有浩气腾腾,凌霄贯日。
故“守柔曰强”。然下手之初,神光下照于气海,继则火蒸水沸,金精焕发,如潮如火,如雾如烟,我当收视返听,护持其明,送归土釜,仍还我先天一气——小则却病延年,大则成仙证圣,身有何殃可言哉?不然,老病死苦,转眼即来,能不痛耶?要皆人自为之,非天预为限之也。夫人既不爱道,独不爱身乎?切勿自遗身殃,后悔无及。此为真常之道,惟至人能袭其常,不违其道。故日积月累,而至于神妙无方,变化莫测。语云:“有恒为作圣之基,虚心是载道之器”,人可不免乎哉?

  此言真阳一气,原从受气生身之初而来。人之生生于气,气顾不重哉?试思未生以前,难道无有此气?既死而后,未必遂灭此气。所谓先天一气,悬于太空之中,有物则气在物,无物则气还太空。天地间举凡一切有象者,皆有生灭可言,惟此气则不生不灭,不垢不洁,不增不减,空而不空,不空而空,至神而至妙者也,故为天下万物生生不息之始气。学道人知得此个始气,则长生之道可得,而神仙之位可证焉。夫神仙亦无它妙,无非以此阳气留恋阴精,久久烹炼,则阴精化为阳气,阳气复还阳神,所谓“此身不是凡人身,乃是大罗天上仙”。倘若独修一物,焉得此形神俱妙,与道合真,而极奇极变,至圣自灵者哉?故火候到时,金丹发象,自然口忘言,舌忘味,鼻忘臭,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,所谓丹田有宝,自然对境忘情。此轻外者重内,守内者忘外,一定理也。然在未得丹前,又当塞兑闭门,为积精累气之功,且知小丹者为明哲,守太和者自刚强。以神入气,以气存神,忽然一粒黍珠,光通法界,此即金丹焕发,大道将发之候矣。始也以神降而候气,继则气生,复用神迫之使上,驱之令归,即长生之丹得,而身何殃之有哉?是在人常常操守,源源不息可也。

第五十三章 行于大道

  使我介然有知,行于大道,惟施是畏。大道甚夷,而民好径。朝甚除,田甚芜,仓甚虚;服文綵,带利剑,厌饮食,财货有余,是谓盗竿。非道也哉!

  君子之道,造端夫妇;圣人之道,不外阴阳。苟能顺天而动,率性以行,成己为仁,成物为智。合内外而一致,故时措而咸宜。有何设施之不当,足令人可畏乎哉?无如道本平常,并无隐怪;末世厌中庸中喜奇异,遂趋于旁蹊曲径而不知。有如朝廷之上,法度纪纲,实为化民之具,而彼昏不觉,概为改除。且喜新进而恶老臣,好纷更而变国政。先代典型,尽为
除去,犹人身之元气伤矣。朝无善政,野少观型。于是堕农自安,田土荒芜,草菜不治,财
之源穷矣。靡费日甚,仓廪虚耗,菽粟无存,财之储罄矣。非犹人身之精气,概消磨而无复
有存焉者乎?不图内实,只壮外观。由是衣服必极光华,刀剑务求精彩,饮食须备珍馐,财
货更期充足,不思根本之多匮,惟期枝叶之争荣。如此而欲取之无尽,用之不竭,在在施为,俱无碍也,不亦离乎?是皆由不须自然之天,日用常行之道,有以致之也。犹盗者窃物。藏头露尾,如竿之立,见影而不见形——喻修道者之以假乱真也。大道云乎哉!

  此介然有知,是忽然而知,不待安排,无事穿凿。鸿鸿濛濛,天地初开之一气,先天原始之祖气是。是即孟子乍见孺子之入井,皆有怵惕恻隐之一念。吾道云从无知时忽然有知,真良知也。此等良知之动,知之非艰,而措之事为,持之永久,则非易耳。当其动时,眼前即是,转瞬而知诱物化,欲起情生,不知不觉,流于后天知识之私。此须而施之,所以可畏也。惟眼有智珠,胸有慧剑,识破妖魔,斩断情丝,自采药以至还丹,俱是良知发为良能,一路坦平,并无奇怪,此大道所以甚夷也。无奈大道平常,而欲躁进以图功者,往往康庄不由,走入旁蹊小径,反自以为得道,竟至终身不悟,良可慨也夫!朝喻身也,身欲修饰,不欲覆灭,必须闲邪存诚,而后人欲始得净尽,天理乃克完全。久久灵光焕发,心田何致荒芜之有?精神团结,仓廪何至空虚之有?不文绣而自荣,匪膏粮而克饱,又何服文采,厌饮食之有?且慧剑锋锐,身外之利刃无庸;三宝克全,身内之货财不竭。若此者,真能盗天地灵阳之气以为丹者也。胡今之人,不由中庸,日趋邪径;一身尘垢,除不胜除?而且妄作招凶,元阳尽失。于是纷来沓往,并鲜空洞之神。荒芜已极,关窍非尽塞乎?力倦神疲,毫无充盈之象。空乏堪嗟,精气非尽塞乎?徒外观之有耀,而文采是将;徒利剑之锋芒,而腰带是尚。亦已末矣!乃犹厌饮食以快珍馐,好货财以期丰裕,何不思学道人巧用机关,盗回元气,固求在内而不在外者也。《易》曰:“作易者其知盗乎?”正此之谓也。若舍此而它图,支离已甚,敢云大道?他注云,“介然”数句,是倏忽而有一线之明,何尝非知。但验诸实行,每多穷于措施,故云可畏。此明大道之不易也。下一节言学者不探本源而徒矜粉饰,不求真迹而徒务虚名,是犹立竿见影,得其似不得其真,故谓之盗竿。此讲亦是。古来凡有道者,
肌肤润泽,毛发晶莹,等等效用,要皆凡人所共有,然未可以为定论也。又况炼精炼气,阳光一临,阴霾难固,犹霜雪见日而化。故陈年老病,悉化为疮疡脓血,从大小二便而出,不但初学有之,即至大丹还时,亦有变化。三尸六贼,流血流脓,臭不堪闻者,惟有心安意定,于道理上信得过,于经典中参得真足矣。须知遏欲存诚,去浊留清,层层皆有阴气消除,阳气潜长,学道人不可不知以外之事。莫说身体光荣,行步爽快,不可执以为凭,即飞空走雾,出鬼没神,霎阳千变,俄顷万里,亦不可信以为道。盖奇奇怪怪,异端邪教,必惑奇途,造成异类。可惜一生精力,竟入左道旁门!欲出世而涉于三途六道,不亦大可痛哉?太上此章大意,教人从良知体认,方无差误。无奈今之学道者,只求容颜细腻,身体康强,岂知外役心劳,而良田荒芜,宝仓空旷,先天下精气为所伤者多矣。后天虽具,又何益乎?果然三宝 团聚,外貌自然有光。彼驰之于外,而矜言衣食者,何若求之于内,而先裕货财也。内财既足,外财自赅。岂同为盗者,不盗天地灵阳之气,而徒盗圣人修炼之名也哉?

第五十四章 修之于身

  善建者不拔,善抱者不脱,子孙祭祀不辍。修之于身,其德乃其;修之于家,其德乃余;修之于乡,其憄乃长;修之于国,其德乃丰;修之于天下,其德乃普。故以身观身,以家观家,以乡观乡,以国观国,以天下观天下。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?以此。

  天地之生人也,赋之气以立命,即赋硪猿尚浴@砥春弦唬悦讲幌嗬搿R? 清空一气,盘旋天地,盈虚消息,纯乎自然,造化往来,至于百代者也。人类虽有不齐,造物纵有不等,而此气同,即此理同,终无有或易者。圣人居中建极,亭亭矗矗,独立而不倚,中行而不殆,虽穷通得丧,忧乐生死,万有不同,而此理此气,流行于一身之中,充塞乎两大之内,绝不为稍挫。谓非“善建者不拔”乎?否则有形有质——即岩岩泰山,高矣厚矣,犹有崩颓之患。盖以有形者虽坚固而难久;惟无形之理气,不随物变,不为数迁,历万古而常新焉。此道立于己,化洽诸人,自然深仁厚泽,沦肌夹髓,斯民自爱戴输忱,归依恐后,无有一息之脱离而不相联属者。虽日胶漆相投,可谓坚矣;水乳交融,可谓和矣。而聚散无常,变迁亦易,不转瞬而立见睽违。惟仁心仁闻,被其泽者爱之不忘,即闻其风者亦怀之不置,何异子弟之依父兄,如臂指之随心,无有隔膜不属者。谓非“善抱者不脱”乎?自此君子贤其而亲其亲,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,无非垂裳以治,共仰无为之休。圣人虽不常存,而其德泽之深入人心者,终古未常稍息。《诗》曰:“世世子孙,勿潜引之。”其斯之谓乎?


昔孔子赞舜之大孝曰:“宗庙享之,子孙保之。”足见德至无疆,子孙祭祀,亦万古蒸尝不绝,千秋俎豆维新。语云:“有十世之德者,必有十世之子孙保之。有百世之德者,必有百世之子孙保之。”至于大德垂之永久,虽亿千万年,而子孙继继绳绳,愈悠久愈繁盛,其理固有如是之不爽者。此皆以无为自然之道,内修诸已而不坠,外及诸人而不忘,所以天体滋至,世享无穷焉。人以此道修之一身,而形神俱妙,与道合真。道即身、身即道,是道是身,两无岐也,德何真乎!且道修之乡,乡里联为一体;道修之国,国家视如一人。其德之长之丰,又何如乎?果能静镇无为,恬淡无欲,自然四方风动,天下归仁,民怀其德,无有穷期,德何普乎!此非以势迫之,以利啖之也。盖本固有之天良,以修自在之真心,如游子之怀家,故老之重逢,乐有莫之至而至者。人与己异体而不异心,同命而应同性,故明德即新民,安人由修己,无或异也。况乡为家之所积,国为乡之所增,天下之大,万民之众,无非一家一乡一国之所渐推而渐广,愈凑而愈多。知一人之道即家国天一之道,一己之修即家国天下之修。反求诸己,须推诸人,自有潜孚默化,易俗移风,而熙熙皞皞,共乐其乐也。故曰:


“有德化而后有人心,有人心而后有风俗。”其道在乎身,其德及乎家,而其化若草偃风行,无远弗届,将遍乡国以至于天下。呜呼噫嘻!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?以此故也。

  《易》曰:“大哉乾元。刚健中正,纯粹精矣!”是知道为先天乾金,至刚至健,卓立于天地之间,流行于万物之内,体物无遗,至诚不息。势常伸而不屈,直而不挠,擎天顶地,摩汉冲霄,国未尝稍拔也。然皆无极之极,不神之神,以至于卓卓不摇如此。人能以无极立其体,元神端其用,即古云采大药于不动之中,行火候于无为多内,居中建极,浩然之气,气依于神,神气交感,纽结一团,即归根复命,道常存矣。夫人之生也,神与气合;其死也,神与气离。人能性命会合,神气融和,即抱元守一。我命由我不由天矣,何脱之有?由是神神相依,气气相守,一脉流传,一真贯注,自能千变万化,没鬼出神,有百千万亿化身,享百千万亿大年。谓非子生孙孙又生子,子子孙孙,根深叶茂,源远流长,万代明禋不辍乎?要不过以元气为药物,以元神为火候而已。夫元气者无气也,元神者不神也。以神炼气而成道,如以火炼药而成丹。凡丹有成有毁,神丹则无终无始,故曰“金丹大道历万年而不磨”。


    无非以己之德,修己之身,非由后起,不自外来,其德乃真矣。天地生人虽清浊不同,贤否各异,而维皇诞降,由家庭以及天下,无不厥有恒性。故一心可以贯万姓,一德可以孚万民。是修身齐家,德有余矣;修身化乡,德乃长矣。至于治国平天下,莫非垂衣裳而天下化,究无有外修身而可以普获帡幪者,此治世之常道也。反之修身,又何异焉?论国家天下,原是由近而远,一层一层之意,如精气神三者一齐都有,不是一步还一步。自初功言曰炼精,而气与神在焉。二步曰炼气,而神与精在焉。三步曰炼神,而精与气亦在焉。即还虚合道,道合自然,自始至终,俱不离也;离则无道矣。身比精,精非交感之精,乃受气生形之初,所禀太虚中二五之元精。修之身,即炼精化气。修行人初持也,人得此精以生,亦得此精以长。

   以精修身,不啻以身修身,其真为何如哉!以气而论,精为近于身者,气则稍远。“修之家其德乃余”——夫采外边真阳之气,炼内里真阴之精,即如以身齐家,其得于己者,不绰绰然有余裕耶?乡视身又更远,比家稍近,犹之神,然神如火也。热者属气,光者属神,是二而一。修之乡即炼神还虚。故曰“其德乃长”,以其长生而悠久也。至于国视乡为近,比身又更远,其广宽非一目可睹。国比虚也,修之国即炼虚合道。夫炼至于虚,与清虚为一,朗照大千,而况天下乎!故曰:“其德乃普。”它如以身观身,家观家、乡观乡、国观国、天下观天下,无非以一己之身家为天下身家之表率,以一人之乡国为天下之乡国观太上取喻,其意切近,其义精微,大道无它,精之又精,以至于虚无自然。尽矣!学大道者亦无它,惟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自然。无为而无不为,尽矣!然内药外药,内丹外丹,取坎填离,抽铅添汞,种种喻象比名,要不外以身中禀受于天地之精气神——以其生来素具,只因陷入血肉躯壳之中,故曰“阴精、阴气、阴神”;以其与生俱来,故曰“内药”。修士兴工之始,必垂帘塞兑,凝其中,调其息,将三元会合于一鼎,一鼎烹炼乎三元——名曰炼精,实则神气都归一窍。直待神融气畅,和合为一,于是气机发动,蒸蒸浮浮,是曰气化,又曰水底金生,又曰凡父母交而产药。此是人世男女,须以生人之道;若不知逆修之法,顷刻化为后天有形之精,从肾管而泄。故“固气留精,决定长生”。人欲长生,此精之化气,即是长生妙药。如有冲突之状,急须内伏天罡,外推斗柄,进退河车,收回中宫再造。此为炼内药也,精气神亦混合为一者也,岂仅气化云哉!一内一外,一坎一离,始而以身之所具,交会黄房,温养片晌,则气生焉,此以神入气,以身中之精,炼出天地外来灵阳之气,即炼精化气。继 以此气采之而升,导之而降,送归土釜,再烹再炼,即是以铅制汞,以阳气伏阴精。盖精原己身素具,故曰“离己阴精”。气由精化而产,故曰“坎戊阳气”。非精属心中,气生肾内也。自涌泉以至气海皆属阳,阳则为坎;自泥丸以至玄关皆属阴,阴则为离。是水火之气为坎离,非以心肾为坎离也明矣。又曰坎中有气曰地魄——在外药白虎是也,在内药金丹是也。

此丹从抽铅添汞,合一而生者也,均属水府玄珠。内外之说,一层剥一层,非真有内外也。
离宫有精曰天魂——在外药青龙是他,在内药己之真精是也。水中金生,即精中气化——在外药白虎初弦之气是也,在内药铅中之银是也。又曰金丹长生大药。只此乾元一气陷入人身,非以神火下煅,则沉而不起。且欲动而倾,此如灯之油,灯无油则息,人无气则灭。人之生生于此,故为长生大药。以其自乾而失于坎,今复由坎还乾,金丹之说所由来也。夫人欲求长生,除此水乡铅一味,别无他物。但此金丹,虽曰人人自有,然非神火烹煎,别无由生。及真金一生,再将白虎擒龙,自使青龙伏虎。龙虎二气复会黄房,二气相吞相啖而结金丹。运回土釜,会已真精,再以神火温养而结圣胎。既结胎,内用天然真火,绵绵于神房之中,外加抽添凡火,流转于一身之际,即日运己汞包固真精,久则脱胎而出。升上泥丸,炼诸虚空,务归本来自然之地。不是精气神三宝攸分,亦不是内外二药各别,苟非坐破蒲团,磨穿膝盖,自苦自炼,安能了悟底蕴?吾今聊注大概,不过为后学指条大路耳。且道本平常,非有奇异,愈精愈平常。它如变化莫测,在世人视之,以为高不可望,妙无从窥,而以太上道德一经思之,即如三清太上,亦只是一个凡人造成。但凡人以生死为喜忧,仙则视生死如昼夜。一生一死,即如一起一卧,须而行之,不尽安然。有谓长生不死为仙家乐事者,非也。

    人以长生为荣,仙则以须理为乐。虽杀生成仁,舍生取义,亦所素甘。不然刀锯之惨,谁不畏哉?古来志士仁人,多视鼎镬为乐地,死亡为安途者,盖见得理明,信得命定。其生其死,无非此心为之运行。生而不安,不如速死,犹醒而抱痛,不如长眠。只要神存理圆,生何足荣,死何足辱?一听造化运行,决不偷生于人世。如好生恶死,是庸夫俗子之流,非圣贤须时应天之学也。否则,孔子何以七十而终,颜子何以三十而卒?须天而动,不敢违也。此岂凡人所能见哉?窃愿学者只求于内,无务于外,患难生死,一以平等视之。此心何等宽阔,何等安闲?谚云:“认理行将去,由天摆布来。”如此落得生安死泰,永为出世真人,岂不胜于贪生怕死之徒,时而欣欣于内,时而戚戚于怀,此心终无宁日耶?况有道高人,天欲留之以型方训俗,我不拒之,亦不求之,但听之而已,初何容心于其间乎?盖生死皆道也,尽其道而生,尽其道而死,又何好恶之有哉?凡有好恶于中者,神早乱,性早亡,不足以云仙矣。


第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

  含德之厚,比于赤子。毒虫不螫,猛兽不据,攫鸷不搏。骨弱筋柔而握固,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,精之至也。终日号而嗌不嗄,和之至也。知和曰常,知常曰明。益生曰祥。心使气曰强。物壮则老,是谓不道;不道早已。

  《易》曰:“天地絪缊,万物化醇。男女媾精,万物化生。”以发生之初,去天不远,其气柔脆,须其势而导之、迎其机而养之,犹可抵于纯化之域,太和之天。孟子曰:“大人者,不失其赤子之心也。”以赤子呱地一声,脱离母腹,虽别具乾坤,另开造化,然浑浑沦沦,一团天真在抱,无知识、无念虑,静与化俱,动与天随。古仙真含宏光大,厚德无疆,较诸赤子,殆相等也。当父母怀抱之时,鞠育顾复,足不能行,手不能作。虽有毒虫,不能螫焉;虽有猛兽,不能据焉;虽有攫鸷,无从搏焉——以动不知所之,行不知所往,是无虞于毒虫,而毒虫不得螫之也;无虞于猛兽,而猛兽不得据之也。且危居在榻,偃息在床,不为攫鸷所窥,而攫鸷亦来得搏之也。倘年华已壮,动履自如,虽有游行之乐,不获静室之安,其能免恶物之患者,盖亦鲜矣。况赤子初生,未知牡牝之交欢合而朘作。足见元精溶溶,生机日畅。人能专气致柔如婴儿之初孩,则自有精之可炼。第其时呱呱而泣,声声不断,虽至终日呼号,而咽嗌不嗄,此非常随意而唤,任口而腾也。要皆天机自动,天籁自鸣,无安排,无造作,和之至矣。得知元和内蕴,适为真常之道,不假一毫人力以矫强之,而守其真常,安其固有。《诗》曰,“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”,其斯之谓欤?若非以和柔之气,修诸身心之中,安得生而益生,天体滋至于勿替,人之祥莫祥于此。第自强壮而后,天心为人心所乱,精神之耗散者多。今以太和为道,大静乃能大动,至柔方克至刚。于是以心役气,务令此气同归赤子,不以气动心,致使此心乘乎太和,庶几和而不流,强哉矫矣,非独赤子为然也。


观之万物,其始柔脆,其终强壮。柔脆者生之机,强壮者死之兆。是以物壮则老,不如物稚则生。生者其道存,老者其道亡。故曰物老为不道,不道不如其早已。世之修道者,盍早已其老之气,而求赤子之气乎?果得同于赤子,无恐无怖,无识无知,一片浑沦,流于象外,所谓和也。夫天道以和育物,人能知之,则健行不息,故曰常。知常则洞达阴阳,同乎造化,故曰明。修身立命,夺天地生杀之仅,人之祥瑞,莫大于此。炼神还虚,得长生不坏之道,强斯至也,又何不道之有哉?

  此教人修身之法,取象于赤子。庄子曰:“儿子动不知所为,行不知所之,身若稿木,心如死灰,祸亦不至,福亦不来。”祸福无有,焉有人灾物害哉!“毒虫”几句即此意。后云采药炼丹,须取天一新嫩之水,此水即人生生之本。犹如一轮红日,夜半子初,清清朗朗,照耀于沧海之中;又如一弯秋月,发生庚震之方——正是修士玄关窍开,恍惚杳冥,方有此境。盖以初气致柔,犹万物折枝抽芽。于此培之养之,方能日增月长,至于复命归根,以成硕果之用。若桑榆晚景,则物既老而将衰,不堪采以为药。但老非年迈之谓也,是言药老不可以为丹。若以年而论,即老至八、九十岁,俱可以修成长生不老之仙。何者?一息尚存,此个太和之气,俱足于身,无稍欠缺。非至人抉破水中之天,一身内外,两个消息,则当面错过者多矣。学者欲修金丹大道,非虚心访道,积德回天,则真师无由感格,白虎首经莫觅,一任青年入道,必至皓首无成。更有误认邪师,错走岐路,一生之精力,竟流落于禽兽之域者不少,学者慎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