著名医学家李时珍有句名言“内景隧道唯返观者能照察之。其言必不谬也。”《奇经八脉考》。内景隧道便是指经络,返观者是指修行内炼真气充盈通奇经八脉者。意思是说经络的奥妙实体唯有修行内炼成功者方能体悟到。
《灵枢》隔上篇说“中气穴针游于卷”《灵枢》“行针篇”说:“神动气行”。都是描写针刺时经气被激活在经脉内运动、流注的轨迹。提示只有针刺可以探测经络的循行、分布、脏腑络属关系。因此内证经络实质只能从《内经》的针刺和道家养生学两个方面去追寻其奥秘。
在传统文化里,存在很细微、很精深的内证实验,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。正是因为这个内证实验和理性思考的结合,才产生了传统文化,才构建了中医理论。内证实验是任何一个有志于研究中医的人所不能回避的。当然,内证实验这样一个问题确实不容易说清楚,为什么呢?因为这个内证实验不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小白鼠,你看得见,摸得着,它完全是通过自身修炼来实现的一种能力。一旦具备了这一能力,就可以自在地进行各种有别于在机体之外进行的各种实验。
所以,这个问题不好谈,但是,不谈不行。如果讲传统文化回避了这个问题,那么,我们就要按照上面的路子理解传统文化。这就会出现两种情况,要么,中医是不具备理论结构的经验医学,要么,中医的理论是仅凭思考得出来的结果。大家可以想想,光凭一个思考得出的理论,值不值得我们完全地去信受?大家也可以想想,中医的许多理论,中医的许多事实,光凭一个思考行吗?比如经络、穴位这样一些东西,你能够思考出来吗?比如风池、风府这个问题,你凭什么思考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特定的穴位要叫做风池、风府?你凭什么思考出少阳经是这样一个循行,太阳经又是那样一个循行?我想无论你如何聪明,这些东西也是思考不出来的。不信,你就思考出来一个看看。
显然,如果没有内证实验的参与、没有非常精微实验的参与,是不可能的。所以,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,在传统文化,特别像中医这样的学问,在其理论的构建过程中,是既有思考,又有实验的。传统文化中没有实验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。我们只有理由来区分内证实验与现代的外证实验,而根本没有理由来否定内证实验。这个问题不应该含糊。
因此,理性思考和精微实验是传统的基础,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理论是完全可以信受的。问题在于为什么现在很多人都不认为传统文化里有试验。因为我们很难想象内证实验是个什么东西,比如说经络,李时珍曾经说过,经络隧道,若非内视返观者,是难以说出道道的。内视返观是什么呢?内视返观就是典型的内证实验。具备这个内证能力,经络穴位都是看得见的东西,可是在现有的科学实验那里看不见,甚至动用最先进的科技手段也难以看见,那你完全可以不相信,所以,困难就在这里。
要进行上述的内证实验,需要主体具备一定的素养,一定的能力,在我们本身不具备这种内证实验的条件与能力的情况下,你有没有这样一个直觉?科学也需要直觉。爱因斯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个直觉的信奉者。离开直觉,科学研究就少了一条腿。我想在我们许多人里,也许会有人具备这样一种内证的能力,也许一个也没有。但你相不相信呢?这是学中医一个很重要的方面。有人问我,学中医需要什么条件?我想就是需要这个条件,在你做不出来的情况下,你相不相信有这么一个存在?
内证实验究竟是什么一个情况呢?梁启超的一句话说得很好:"心明便是天理。"心明不是普通的心里明白,要获得这样一个心明是很不容易的。心明实在的就是已经具备了内证实验的这么一种状态。心明就可以内视,就可以返观,经络隧道就可以一目了然。你就可以进行内证实验的操作。为什么说这是内证实验呢?因为它不是在人体外部进行的。
大家知道,内证医圣张仲景在《伤寒论》序言中提到过一本书,这本书的名字叫做《胎胪药录》。过去认为,既然有一本《颅囟经》是讲小儿疾病的,现在又用一个胎字,所以,《胎胪药录》自然应该是讲小儿用药的书。如采用现代的语言来翻译,或者可以叫做《儿科用药全书》吧。但是,我们翻开历史就会清楚,东汉以前会不会有一本专讲小儿用药的书呢?《神农本草经》只分上、下、中三品,而不分内科、外科、妇科、儿科,就是到明代的《本草纲目》也只分木部、草部、石部、兽部,等等。所以,有这些常识,就不应该这样来思维《胎胪药录》。那么,《胎胪药录》究竟是一部什么样的书呢?胎,不是指胎儿,而是讲的胎息,是一种回复到胎儿时期的特殊呼吸状态。人一旦进入到胎息的状态,心明的状态也就自然产生了,内证的条件也就具备了,这个时候内证实验室就可以建立起来。此时,你对药物的感受是实实在在的,药物服下去以后,它的气味如何,它先走哪一经,后走哪一经,在这些部位发生什么作用,这些都是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的。所以,古人讲药物的气味,讲药物的归经,并不都是思考出来的,而是真正试验出来的。所以,《胎胪药录》就是在能够进行内证实验的条件下,对药物在体内运行作用过程的一个记录。
所以,从理性上我们完全可以推断这个内证实验的存在,经过特殊的“培育”过程,这个内证的条件是完全可以获得的。有了这个条件,就可以自在地进行建立经典所需的各种内证实验。内证实验加上理性思考,这个经典就建立起来了。但是,经典的理论形成以后,后世的人往往就只学习这个理论,而不去亲身感受这个内证实验过程,久而久之,由于没有有意识地培养这个内证能力,内证的条件逐步丧失,人们甚至不相信有内证实验的存在。
但,在早期,像张仲景的那个时代是不会怀疑这样一个内证实验的。所以,张仲景在《伤寒论》的序言中以“余宿尚方术,请事斯语”来结尾。张仲景这里的方术,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指的内证,这一点是有史可查的。我们可以查阅《汉书》、《后汉书》的方术列传,就可以知道,方术在很大的程度上是谈内证的术。
时代越往后走,人们对这个内证术,这个内证实验过程就越来越模糊,宋明为什么会有理学产生呢?很显然,到了这个时候,对内证的认识已经很不清楚了,所以,只能在理上,在思辨上绕圈子。理学的产生究竟是不是由于内证的失传,这可以从宋明人对“格物致知”的理解来作出判断。
“格物致知”在这里不准备作申说,但有几个基本的原则应该弄清楚。首先“知”不是通过学习或深入分析而得到的一般性知识。这个知是觉的意思,也就是前面讲的心明的状态。知是觉的意思。就是要靠这个心明,这个觉,才能进入内证的状态,才能进行内证实验。那么,这个心明怎么来?通过格物来,格物不是像宋明人说的穷究物理,格物是要远离物欲(颜习斋尝释格物之“格”同“手格猛兽”之“格”意),这是一种精神境界,只有获得了这个境界,才有可能进入内证的状态。"格物"是远离物欲;“致知”就是致智。
这个境界儒、释、道都有。孔子说的“君子食无求饱,居无求安”,其实就是讲的这个境界。《大学》里讲:“知止而后有定,定而后能静,静而后能安,安而后能虑,虑而后能得。”大家想一想,这个止,这个定,这个静,这个安,如果不“格物”行不行?你不“食无求饱,居无求安”,成天的物欲横流,想着这个股票要涨了,那个股票要跌了,你能够止、定、静、安吗?不能的话,怎么能得?怎么致知?
在道家那里,老子讲:“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,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。”损什么呢?实际上就是损物、就是格物。而格物在佛教里,则显然指的是远离一切世间八法。所以,格物在儒、释、道里都有所指,所指的层次虽然有差异,但大体的意义上是相近的,这个与宋明的认识显然是两码事。要获得内证的能力,格物是一个最基本的条件。这个条件不具备,或者弄错了,内证就无从谈起。
所以,像经典这样一些见仁见智的学问,我们在征询它的意义时,一定要注意对象,不是你认为经典没什么就没什么,你认为经典没什么,恰恰证明了你在经典中没有得到什么。
张仲景在序言的下一段文字中接着谈到:“观今之医,不念思求经旨,以演其所知,各承家技,始终顺旧。”"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到,仲景在1700年前已经清楚地说明了什么是守旧,什么是创新。当时的医生中,各人只抱守家传的一点经验,这就叫守旧;而反过来呢?能够“思求经旨,演其所知”,这就是创新。所以,我们学习经典,学习《内经》、《伤寒》这些著作,完全是为了“演其所知”。演是什么意思呢?演就是推演、扩大、发展、延续的意思。能够把我们那点局限的知识发展、拓宽开来,能够发扬光大它,这个东西就是经旨。只有真正地把握传统,才能真正把握现代。现在我们老说中医要创新才有出路,但,你凭什么去创新呢?所以,搞经典完全不是守旧,而是为了创新。这一点你学进去了,你就会有体会,这个过程究竟是不是创新,你会有感觉,临床实践上也会有印证,光是口说还不行。
孔子所说的,做学问的一个关键就是:"学而不思则罔,思而不学则殆。 思是什么呢?思就是一个组合的过程,通过这个组合,各种材料,各个部件逐渐碰撞、接触,融合成新的东西。因此,这个过程实际上就是创新的过程。现在听许多人说《内经》、《伤寒》没什么,不是丢在一边,就是束之高阁,心里面很是难过。这样宝贵的东西,他们却说没什么,怎么不叫人痛心。所以,学经典必须要即思即学,即学即思。事情不管你再复杂,不管你再怎么变化,似乎都没有逃出经典,这就叫"万变不离其经"。
以下部分文字摘自《思考中医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