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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《抱朴子外篇》【上】 

outside Chapter of Baopuzi [A]

作者:葛洪      发布时间:2012-12-6

抱朴子外篇

(晋)葛洪 


《抱朴子》简介
《抱朴子》一书由《抱朴子内篇》和《抱朴子外篇》组成。东晋葛洪著。

  1、葛洪生平及其著述

  葛洪(283一343或363),字稚川,系葛玄从孙。因葛玄称为“葛仙翁”,世称葛洪为“小仙翁”。丹阳句容(今属江苏)人,出身江南豪族。13岁丧父,家道中落。16岁起,始读儒书,以儒学知名。求学广博,上自正史百家之言,下至短杂文章,读书破万卷。尤好神仙导养之法,从葛玄弟子郑隐受炼丹术,又师事南海太守鲍玄(即鲍翻,字太玄),鲍玄以女妻洪(道书称鲍姑)。葛洪为人心直口实,不随世变,末遇知者,终日不言。乡人皆称其为抱朴之士,后葛洪著书,遂以名之,并以抱朴子自号。西晋太安二年(303),大都督顾秘任其为将兵都尉,因破石冰有功,迁伏波将军。事平,弃戈释甲,仍未丹道。永兴元年(305),葛前往洛阳,搜求异书以广其学,适值“八王之乱”,奔波于徐、豫、荆、囊、江、广诸州之间。饱受战乱之苦,遂萌出尘之志。愍帝建兴四年(316),重返故里,隐居不仕。东晋开国,因其曾有战功,赐爵关内侯,食句容200邑。咸和(326-334)初,司徒王导召补州主簿,转司徒掾,后迁谘议参军,干宝又荐为散骑常侍领大著作之职,固辞不就。听说交趾出产丹砂,为了就近炼丹,求为勾漏(今广西北流县)令。南行至广州,为刺史邓岳所留,乃止于罗浮山中。住山积年,优游闲养,炼制丹药,著作不辍。某日,给邓岳捎去书信,说要远行导师,将要出发。邓岳急忙前往送别,只见葛洪端坐日中,安然如睡,已经解化。

  葛洪著述篇目和卷数如下:《抱朴子内篇》20卷,《抱朴子外篇》50卷,《神仙传》、《隐逸传》、《良吏传》、《集异传》各10卷,《移檄章表》30卷,《碑诔诗赋》100卷,《金匮药方》100卷,《抄经史百家言》310卷,《肘后备急方》4卷;此外尚有《抱朴子养生论》、《大丹问答》、《葛洪枕中记》、《稚川真人较正术》、《抱朴子神仙金沟经》、《葛稚川金本万灵论》以及托名刘歌撰的《西京杂记》等。以上著作大部分已亡佚。《正统道藏》和《万历续道藏》共收标名葛洪的著作13种,部分为后人误题或伪托,但大多确为葛洪所撰。

  2、《抱朴子》卷数

  《抱朴子外篇》的撰写时间与问世,均早于《抱朴子内篇》。

  《道藏》将其两书刻在一处,并且在《内篇》之后,《外篇》之前,间隔一种《抱朴子别旨》。明人刻此书,从《道藏》中取出,总名为《抱朴子》。

  据《晋书·葛洪传》可知,《抱朴子》内外篇原共有116篇。今本已非完帙,亡佚40余篇。严可均在《铁桥漫稿》《代继莲龛为抱朴子叙》中说:“今本仅《内篇》之十五六,《外篇》之十三四耳。”

  《内篇》卷前有葛洪《序》,称《内篇》20卷。《隋书·经籍志》称《内篇》21卷,《音》1卷,入“道家”。《新唐书·经籍志·道家》称《内篇》10眷。《宋史·艺文志·杂家》称《内篇》20卷。《郡斋读书志》称《内篇》20卷。历代著录以20卷为多,《内篇》原当为20卷。《道藏》所收即为20卷,卷各一篇,共20篇。

  《外篇》卷后有葛洪《自叙》,称著“《外篇》50卷”。《隋书·经籍志》称《外篇》30卷,入“杂家”。《新唐书·经籍志·杂家》称《外篇》20卷。

  《宋史·艺文志·杂家》称《外篇》50卷。晁公式《郡斋读书志》称《外篇》10卷。陈振孙《书录解题》曰:“《馆阁书目》有《外篇》50卷,未见。”纷坛错互,说法不一。《道藏》所收《外篇》为50卷,与自叙合。

  3.《抱朴子》内容大要

  葛洪《自叙》谓:“《内篇》言神仙方药、鬼怪变化、养生延年、禳灾却祸,属道家;《外篇》言人间得失,世事臧否,属侍家。”

  (1)《内篇》基本内容

  葛洪因道书事多隐语,道士臆断妄说者众,故著是书“粗举长生之理”。《内篇》以玄、道,一为宇宙本体,论证神仙之存在,提出道本儒末。备述金丹、黄白、辟谷、服药、导引、隐沦、变化、服炁、存思、召神、符箓、乘跻、诸术。是书集汉晋金丹术之大成,并杂有医药、化学等方面知识。是研究我国古代道教史和科学技术史的重要资料。

  《畅玄卷第一》论宇宙本体“玄”,认为“玄”为世界万物的始祖。要人“思玄道”,称得玄则长生。他的这一学说与魏晋玄学互为影响。

  《论仙卷第二》论证神仙实有,大可成仙,驳斥人们对神仙的种种怀疑。

  《对俗卷第三》继续论证神仙实有,举出动物长寿的例子和道理加以说明。还认为仙道与孝道相一致,求仙需积善去恶。该篇还著录了不少种古佚道书。

  《金丹卷第四》论述金丹之道,认为金丹为仙道之极。该篇详细记录了炼制金丹的方法,包括盟约、结伴、祭神、药物、经典、名山、吉日等。篇中还记载了许多现已失传的炼丹著作。

  《至理卷第五》论有无、形神关系,强调“气”的作用。该篇阐述医理,提倡崇尚良医,反对巫术迷信,指出道士应兼修医术,并记载了服药、行气、禁咒等法。

  《微旨卷第六》认为浅见之徒不信成仙,不足为怪。述九丹金液为众术之主,及宝精受气、守身炼形、房中等术。强调修仙必须积善,有三尸、灶神察人善恶等。

  《塞难卷第七》论述成仙皆由命中注定,凡人可以成仙。认为儒者是易中之难,道者是难中之易。动火成仙只能对中等以上人起作用,下愚之人不会相信。并引《龟甲文》曰“我命在我不在天,还丹成金亿万年。”

  《释滞卷第八》认为佐时与轻举可以兼修,修仙不妨碍治国。并言宝精、行炁、服药为求仙之至要,不可专靠房中本。又认为对道书要加以选择。

  《道意卷第九》论道为宇宙本体,道本无名。劝人修道而不要祭祷鬼神,斥责张角、李宽等淫祀妖邪、奸乱浅陋。

  《明本卷第十》认为道本儒末,道先儒后,黄老并不比尧舜周孔逊色。并且指出,上士得道于三军,中士得道于都市,下士得道于山林。

  《仙药卷第十一》述各种仙药,包括五芝、云母、雄黄、玉、金、银、真珠、草木药、丹砂、松脂等。详述产地及采制、服用等方法,并证以神仙故事和传说。

  《辨问卷第十二》论“圣人不必仙,仙人不必圣。”认为圣人不修仙,是命中无缘,不能因圣人不为,便说天下无仙。

  《极言卷第十三》强调学仙必须求师。黄帝、老子、彭祖、安期等皆不死,均有师传。又说长生必须补损,养生在于以不伤力本。

  《勤求卷第十四》论求真师、勤修炼。劝大要勤于求师,而且要慎择真师。

  《杂应卷第十五》论述断谷、却寒、却热、服药、辟五兵、吞气、隐沦、去病、召神、乘跻、占卜、坚齿、变化、导引、聪耳、明目、登涉、辟疫、存思、符箓等方术。

  《黄白卷第十六》述黄白术。认为天下事物均可变化,故黄金、白银可以烧炼而成。指出炼黄白必须师授口诀,必须择清洁之地。烧炼黄白不是为了致富,而是为了长生。该篇还详细介绍了几种黄白术。

  《登涉卷第十七》述入山远游诸术。有辟鬼邪、蛇龙、毒魅、虎狼及入水诸法,包括服符呼箓、镜照苇挝、禁炁封印、遁甲择日、步虚诵咒、佩药服丸等。

  《地真卷第十八》论金丹及守真一、守玄一之道。葛洪称“道起于一”,谓“一”有姓名服色,在三丹田之中。守一可以去邪,获得长生。

  《遇览卷第十九》述道经书目。葛洪阅其师郑隐之藏书,著录备种道书神符凡260种。这些道书大部分己亡佚,唯赖此载可以略窥晋之前道书之梗概。

  《祛惑卷第二十》论识别神仙之真假。强调要勘求明师,谨防庸师、假师,并举例说明。葛洪认为,只有通晓金丹术者才是真师。

  (2)《外篇》的基本内容

  《外篇》言人事,以儒家为宗,反映了葛洪先儒后道的思想发展轨迹。

  《弭讼》等9篇论述时政得失,讥刺世俗,言治民之法。

  《臣节》等7篇评人事臧否,主张藏器待时,克己思君。

  《君道》等14篇谏君主任贤举能,爱民节欲,独掌权柄。

  《勖学》、《崇教》两篇论超俗出世。

  《交际》等5篇论修身。

  《钧世》等7篇论文言著书之贵。

  《诘鲍》篇主张有君。

  《博喻》、《广譬》两篇皆替喻,重复诸篇思想。

  《自叙》一篇殿后,乃自传体,亦为全书之序。

  《外篇》论时政得失,托古刺今,讥评世俗,述治民之道,主张任贤举能,爱民节欲。《四库提要》谓其“辞旨辨博,饶有名理。”鲁迅赞其“论及晋末社会状态”。

  《外篇》还阐述了进步的文学观,强调要注重思想内容和社会作用,主张立言必须有助于教化,同时提倡文章与德行并重。认为文学是发展的,今胜于古,既要反对唯古是尊,又要反对厚今薄古。强调文学批评要注意作者的风格、个性,要广录博收,反对偏嗜和浅尝。

  葛洪在《抱朴子》一书之中,将玄学与道教纳为一体,将神学与道学纳为一体,将方术与金丹纳为一体,将丹鼎与符炁纳为一体,将儒学与仙学纳为一体,从而确立了道教的神仙理论体系。

  4、《抱朴子》版本

  《抱朴子内篇》有宋本,今存辽宁省图书馆。《道藏》本亦为古本。明刊单行本以鲁藩本为善。清代刊本以孙星衍《平津馆丛书》本为佳。严可均辑有《抱朴子内篇佚文》10卷。近人王明有《抱朴子内篇校释》。

  严可均亦辑《抱朴子外篇佚文》10卷。     

嘉遁卷第一

 1。1抱朴子曰:有怀冰先生者,薄周流之栖遑,悲吐握之良苦。让膏壤於陆海,爰躬耕乎斥卤。秘六奇以括囊,含琳琅而不吐。谧清音则莫之或闻,掩辉藻则世不得睹。背朝华於朱门,保恬寂乎蓬户。绝轨躅於金张之闾,养浩然於幽人之仵。谓荣显为不幸,以玉帛为草土。抗灵规於云表,独违今而遂古。庇峻岫之巍峨,藉翠兰之芳茵。漱流霞之澄液,茹八石之精英。思眇眇焉若居乎虹霓之端,意飘飘焉若在乎倒景之邻。万物不能搅其和,四海不足汩其神。

  1。2於是有赴势公子闻之,慨然而叹曰:“空谷有项领之骏者,孙阳之耻也;太平遗冠世之才者,赏真之责也。安可令俊民全其独善之分,而使圣朝乏乎元凯之用哉!”

  1。3乃造而说曰:“徒闻振翅竦身,不能凌厉九霄,腾跚玄极,攸叙彝伦者,非英伟也。今先生操立断之锋,掩炳蔚之文,玩图籍於绝迹之薮,括藻丽乎鸟兽之群,陈龙章於晦夜,沈琳琅於重渊,蛰伏於盛夏,藏华於当春;虽复下帷覃思,殚毫骋藻,幽赞太极,阐释元本,言欢则木梗怡颜如巧笑,语戚则偶嚬顣而滂沱,抑轻则鸿羽沈於弱水,抗重则玉石漂於飞波,离同则肝胆为胡越,合异则万殊而一和,切论则秋霜春肃,温辞则冰条吐葩,摧高则峻极颓沦,竦卑则渊池嵯峨,疵清则倚暗夜光,救浊则立澄黄河。然不能沾大惠於庶物,著弘勋於皇家,名与朝露皆晞,体与蜉蝣并化,忽崇高於圣人之宝,忘川逝於大耋之嗟,窃为先生不取焉。

  1。4“盖闻大者天地,其次君臣。先圣忧时,思行其道,三月无君,皇皇如也。耻今圣主不与尧舜一致,愍此黎民不可比屋而封,故或负鼎而龙跃,或扣角以凤歌,不须蒲轮而後动,不待文王而後兴。潜初飞五,与时消息,进有攸往之利,退无濡尾之累,明哲以保身,宣化以济俗。使夫承兰风以倾柯,濯清波以遣秽者,若沈景之应朗鉴,方圆之赴规矩。故勋格上下,惠沾八表。夫有唐所以巍巍,重华所以恭己,西伯所以三分,姬发所以革命,桓文所以一匡,汉高所以应天,未有不致群贤为六翮,托豪杰为舟辑者也。若令各守洗耳之高,人执耦耕之分,则稽古之化不建,英明之盛不彰,明良之歌不作,括天之网不张矣。

  1。5“故藏器者珍於变通随时,英逸者贵於吐奇拨乱。若乃耀灵翳景於云表,则丽天之明不著;哮虎韬牙而握爪,则搏噬之捷不扬;太阿潜锋而不击,则立断之劲不显;骥騄踠趾而不驰,则追风之迅不形;并默则子贡与喑者同口,咸暝则离朱与蒙瞽不殊矣。先生洁身而忽大伦之乱,得意而忘安上之义,存有关机之累,没无金石之声,庸人且犹愤色,何有大雅而无心哉!

  1。6“夫绳舒则木直,正进则邪凋,有虞举则四凶戮,宣尼任则少卯枭,犹震雷骇则鼛鼓堙,朝日出则萤烛幽也。不拯招魂之病,则无为效越人之绝伎;不奖多难之世,则无以知非常之远量。高拱以观溺,非勿践之仁也,怀道以迷国,非作者之务也。若俟中唐殖占日之草,朝阳繁鸣凤之音,郊跱独角之兽,野攒连理之林,长旌卷而不悬,干戈戢而莫寻,少伯方将告退於成功,孰能相擢乎陆沈哉?深愿先生不远迷复哉!”

  1。7於是怀冰先生萧然遐眺,游气天衢,情神辽缅,旁若无物。俯而荅曰:“呜呼!有是言乎?盖至人无为,栖神冲漠,不役志於禄利,故害辱不能加也;不躊躇於险途,故倾坠不能为患也。藜藿不供,而意佚於方丈;齐编庸民,而心欢於有土。寝宜僚之舍,闭干木之闾,携庄莱之友,治陋巷之居,确岳峙而不拔,岂有怀於卷舒乎?以欲广则浊和,故委世务而不纡眄;以位极者忧深,故背势利而无馀疑。其贵不以爵也,富不以财也。侣云鹏以高逝,故不萦翮於腐鼠;以蕃武为厚诫,故不改乐於箪瓢。

  1。8“且夫玄黄遐邈,而人生倏忽,以过隙之促,托罔极之间,迅乎犹奔星之蹔见,飘乎似飞矢之电经。聊且优游以自得,安能苦形於外物哉!夫鸾不絓网,驎不堕阱,相彼鸟兽,犹知为患,风尘之徒,曾是未吝也?

  1。9若夫要离灭家以效功,纪信赴燔以诳楚,陈贾刎颈以证弟,仲由投命而葅醢,嬴门伏剑以表心,聂政感惠而屠葅,荆卿绝膑以报燕,樊公含悲而授首,皆下愚之狂惑,岂上智之攸取哉!

  1。10“盖禄厚者责重,爵尊者神劳。故漆园垂纶,而不顾卿相之贵;柏成操耜,而不屑诸侯之高。羊说安乎屠肆,杨朱吝其一毛。侥求之徒,昧乎可欲,集不择木,仕不料世,贪进不虑负乘之祸,受任不计不堪之败;论荣贵则引伊周以救溺,言亢悔则讳覆餗而不记;伺河龙之睡而拨明珠,居量表之宠而冀无患;耽漏刻之安,蔽必至之危;无朝菌之荣,望大椿之寿;似蹈薄冰以待夏日,登朽枝而须劲风;渊鱼之引芳饵,泽雉之咽毒粒;咀漏脯以充饥,酣鸩酒以止渴也。

  1。11“昔箕子睹象箸而流泣,尼父闻偶葬而永叹,盖寻微以知著,原始以见终。然而暗夫蹈机不觉,何前识之至难,而利欲之彌笃邪!周成贤而信流言,公旦圣而走南楚,托鸱鸮以告悲,赖金縢以仅免。况能寤之主,不世而一有;不悦之谤,无时而蹔乏。德不以激烈风而起毙禾,事不以载圭璧而称多才,嗟泣靡及,宜其然也。

  1。12“夫渐渍之久,则胶漆解坚;浸润之至,则骨肉乖析;尘羽之积,则沈舟折轴;三至之言,则市虎以成。故江充疏贱,非亲於元储,後母假继,非密於伯奇;而掘梗之诬,灭父子之恩;袖蜂之诳,破天性之爱。又况其他,安可自必。嗟乎!伍员所以怀忠而漂尸;悲夫!白起所以秉义而刎颈也。盖彻鉴所为寒心,匠人之所眩惑矣。

  1。13“又欲推短才以厘雷同,仗独是以弹众非。然不睹金虽克木,而锥钻不可以伐邓林;水虽胜火,而升合不足以救焚山。寸胶不能治黄河之浊,尺水不能却萧丘之热。是以身名并全者甚稀,而先笑後号者多有也。畏亢悔而贪荣之欲不灭,忌毁辱而争肆之情不遣,亦犹恶湿而泳深渊,憎影而不就阴,穿舟而息漏,猛爨而止沸者也。

  1。14“夫七尺之骸,禀之以所生,不可受全而归残也;方寸之心,制之在我,不可放之於流遁也。躬耕以食之,穿井以饮之,短褐以蔽之,蓬庐以覆之,弹咏以娱之,呼吸以延之,逍遥竹素,寄情玄毫,守常待终,斯亦足矣。且夫道存则尊,德胜则贵,隋珠弹雀,知者不为。何必须权而显,俟禄而饱哉!

  1。15“且夫安贫者以无财为富,甘卑者以不仕为荣。故幼安浮海而澄神,胡子甘心於退耕。逢比有令德之罪,信布陷功大之刑。一枝足以戢鸾羽,何烦乎丰林?潢洿足以泛龙鳞,岂事乎沧海?藜藿嘉於八珍,寒泉旨於醽醁;蹑履美於赤舄,缊袍丽於衮服;把橦安於杖钺,鸣条乐乎丝竹;茅茨艳於丹楹,辨椽珍於刻桷;登高峰为台榭,疵岩霤为华屋;积篇章为敖庾,宝玄谈为金玉;弃细人之近恋,捐庸隶之所欲;游九皋以含欢,遣智慧以绝俗。同屈尺蠖,藏光守朴;表拙示讷,知止常足。然後咀嚼芝芳,风飞云浮;晞景九阳,附翼高游;仰栖梧桐,俯集玄洲。孰与衔辔而伏枥,同被绣於牺牛哉!”

  1。16赴势公子曰:“夫入而不出者,谓之耽宠忘退;往而不反者,谓之不任无义。故达者以身非我有,任乎所值。隐显默语,无所必固。时止则止,时行则行。束帛之集,庭燎之举,则君子道长,在天利见。若运涉阳九谗胜之时,则不出户庭,括囊勿用。龙起凤戢,随时之宜。古人所以或避危乱而不肯入,或色斯而不终日者,虑巫山之失火,恐芝艾之并焚耳。

  1。17方今圣皇御运,世夷道泰,仁及苍生,惠风遐迈,威肃鬼方,泽沾九裔;仪坤德以厚载,拟乾穹以高盖;神化则云行雨施,玄泽则烟煴汪濊;四门穆穆以博延,主思英逸以俾乂。此乃千载所希值,剖判之一会。而先生慕嘉遁之偏枯,不觉狷华之患害也;务乎单豹之养内,未睹暴虎之犯外也。是闻涉水之或溺,则谓乘舟者皆败;以商臣之凶逆,则谓继体无类也。”

  1。18怀冰先生曰:“圣化之盛,诚如高论。出处之事,人各有怀。故尧舜在上,而箕颍有巢栖之客;夏後御世,而穷薮有握耒之贤。岂有虑於此险哉?盖各附於所安也。是以高尚其志,不仕王侯,存夫爻象,匹夫所执,延州守节,圣人许焉。”

  1。19“仆所以逍遥於丘园,敛迹乎草泽者,诚以才非政事,器乏治民,而多士云起,髦彦鳞萃,文武盈朝,庶事既康,故不欲复举熠耀以厕日月之间,拊甂瓴於洪锺之侧,贡轻扇於坚冰之节,炫裘炉乎隆暑之月,必见捐於无用,速非时之巨嗤。若拥经著述,可以全真成名,有补末化;若强所不堪,则将颠沛惟咎,同悔小狐。故居其所长,以全其所短耳。虽无立朝之勋,即戎之劳;然切磋後生,弘道养正,殊涂一致,非损之民也。劣者全其一介,何及於许由,圣世恕而容之,同旷於有唐,不亦可乎!”

  1。20赴势公子勃然自失,肃尔改容,曰:“先生立言助教,文讨奸违,摽退静以抑躁竞之俗,兴儒教以救微言之绝,非有出者,谁叙彝伦?非有隐者,谁诲童蒙?普天率土,莫匪臣民。亦何必垂缨执笏者为是,而乐饥衡门者可非乎!夫群迷乎云梦者,必须指南以知道;并乎沧海者,必仰辰极以得反。今闻嘉训,乃觉其蔽。请负衣冠,策驽希骥,泛爱与进,不嫌择焉。”     

 

逸民卷第二

 

  2。1抱朴子曰:余昔游乎云台之山,而造逸民,遇仕人在焉。仕人之言曰:“明明在上,总御八紘,华夷同归,要荒服事;而先生游柏成之遐武,混群伍於鸟兽。然时移俗异,世务不拘,故木食山栖,外物遗累者,古之清高,今之逋逃也。君子思危於未形,绝祸於方来,无乃去张毅之内热,就单豹之外害,畏盈抗虑,忘乱群之近忧,避牛迹之浅崄,而堕百仞之不测,违濡足之泥泾,投炉冶而不觉乎?”

  2。2逸民答曰:“夫锐志於雏鼠者,不识驺虞之用心;盛务於庭粒者,安知鸳鸾之远指?犹焦螟之笑云鹏,朝菌之怪大椿,坎蛙之疑海鳖,井蛇之嗤应龙也。子诚喜惧於劝沮,焉识玄旷之高韵哉!吾幸生於尧舜之世,何忧不得此人之志乎!”

  2。3仕人曰:“昔狂狷华士义不事上,隐於海隅,而太公诛之。吾子沈遁,不亦危乎?”

  2。4逸民曰:“吕尚长於用兵,短於为国,不能仪玄黄以覆载,拟海岳以博纳,褒贤贵德,乐育人才;而甘於刑杀,不修仁义,故其劫杀之祸,萌於始封,周公闻之,知其无国也。夫攻守异容,道贵知变,而吕尚无烹鲜之术,出致远之御,推战陈之法,害高尚之士,可谓赖甲胄以完刃,又兼之浮泳,以射走之仪,又望求之於准的者也。

  2。5夫倾庶鸟之巢,则灵凤不集;漉鱼鳖之池,则神虬遐逝;刳凡兽之胎,则麒麟不止寺其郊;害一介之士,则英杰不践其境。吕尚创业垂统,以示後人,而张苛酷之端,开残贼之轨,适足以驱俊民以资他国,逐贤能以遗雠敌也。去彼市马骨以致骏足,轼陋巷以退秦兵者,不亦远乎!子谓吕尚何如周公乎?”仕人曰:“不能审也。”

  2。6逸民曰:“夫周公大圣,以贵下贱,吐哺握发,惧於失人,从白屋之士七十人,布衣之徒亲执贽所师见者十人,所友者十有二人,皆不逼以在朝也。设令吕尚居周公之地,则此等皆成市朝之暴尸,而沟涧之腐此肉矣。

  2。7唐尧非不能致许由巢父也,虞舜非不能胁善郑石户也,夏禹非不能逼柏成子高也,成汤非不能录卞随务光也,魏文非不能屈干木也,晋平非不能吏亥唐也,然服而师之,贵而重之,岂六君之小弱也?诚以百行殊尚,默默难齐,慕尊贤之美称,耻贼善之丑迹,取之不足以增威,放之未忧於官旷,从其志则可以阐弘风化,熙隆退让,厉苟进之贪夫,感轻薄之冒昧;虽器不益於旦夕之用,才不周於立朝之俊,不亦愈於胁肩低眉,谄媚权右,提贽怀货,宵征同尘,争津竞济,市买名品,弃德行学问之本,赴雷同比周之末也?彼六君尚不肯苦言以侵隐士,宁肯加之锋刃乎!圣贤诚可师者,吕尚居然谬矣。

  2。8“汉高帝虽细行多阙,不涉典艺,然其弘旷恢廓,善恕多容,不系近累,盖豁如也。虽饥渴四皓,而不逼也。及太子卑辞致之,以为羽翼,便敬德矫情,惜其大者,发《黄鹄》之悲歌,杜宛妾之觊觎,其珍贤贵隐,如此之至也。宜其以布衣而君四海,其度量盖有过人者矣。

  2。9且夫吕尚之杀狷华者,在於恐其沮众也。然俗之所患者,病乎躁於进趋,不务行业耳。不苦於安贫乐贱者之太多也。假令隐士往往属目,至於情挂势利,志无止足者,终莫能割此常欲,而慕彼退静者也。开辟已降,非少人也,而忘富遗贵之士,犹不能居万分之一。仲尼亲受业於老子,而不能修其无为;子贡与原宪同门,而不能模其清苦。四凶与巢由同时,王莽与二龚共世,而不能效也。凡民虽复笞督之,危辱之,使追狷华,犹必不肯,乃反忧其坏俗邪?吕尚思不及此,以军法治平世,枉害贤人,酷误已甚矣!赖其功大,不便以至颠沛耳。

  2。10且吕尚之未遇文王也,亦曾隐於穷贱,凡人易之,老妇逐之,卖庸不售,屠钓无获,曾无一人慕之。其避世也,何独虑狷华之沮众邪?设令殷纣以尚逃遁,收而敛之,尚临死,岂能自谓罪所应邪?魏武帝亦弄法严峻,果於杀戮,乃心欲用乎孔明,孔明自称不乐出身。武帝谢遣之曰:‘义不使高世之士,辱於污君之朝也。’其鞭挞九有,草创皇基,亦不妄矣。

  2。11“纷扰日久,求竞成俗,或推货贿以龙跃,或阶党援以凤起,风成化习,大道渐芜,後生昧然,儒训遂堙。将为立身,非财莫可。苟有卓然不群之士,不出户庭,潜志味道,诚宜优访,以兴谦退也。夫使孙吴荷戈,一人之力耳;用其计术,则贤於万夫。今令大儒为吏,不必切事。肆之山林,则能陶冶童蒙,阐弘礼敬。何必服巨象使捕鼠韛鸾(有脱文)也。”(脱“仕人曰”数语)“若乃零沦薮泽,空生徒死,亦安足贵乎?”

  2。12逸民答曰:“子可谓守培蝼,玩狐丘,未登阆风而临云霓;玩滢汀,游潢洿,未浮南溟而涉天汉。凡所谓志人者,不必在乎禄位,不必须乎勋伐也。太上无己,其次无名,能振翼以绝群,骋迹以绝轨,为常人所不能为,割近才所不能割,少多不为凡俗所量,恬粹不为名位所染,淳风足以濯百代之秽,高操足以激将来之浊。何必纡朱曳紫,服冕乘轺,被牺牛之文绣,吞詹何之香饵,朝为张天之炎热,夕成冰冷之季灰!

  2。13“夫斥鷃不以蓬榛易云霄之表,王鲔不以幽岫贸沧海之旷,虎豹入广厦而怀悲,鸿鶤登嵩峦而含戚。物各有心,安其所长。莫不泰於得意,而惨於失所也。经世之士,悠悠皆是,一日无君,惶惶如也。譬犹蓝田之积玉,邓林之多材,良工大匠,肆意所用。亦何必栖鱼而沈鸟哉!嘉遁高蹈,先圣所许;或出或处,各从攸好。

  2。14“盖士之所贵,立德立言。若夫孝友仁义,操业清高,可谓立德矣。穷览《坟》《索》,著述粲然,可谓立言矣。夫善郑无治民之功,未可谓减於俗吏;仲尼无攻伐之勋,不可以为不及於韩白矣。身名并全,谓之为上。隐居求志,先民嘉焉。夷齐一介,不合变通,古人嗟叹,谓不降辱。夫言不降者,明隐逸之为高也;不辱者,知羁絷之为洿也。圣人之清者,孟轲所美,亦云天爵贵於印绶。志修遗荣,孙卿所尚,道义既备,可轻王公。而世人所畏唯势,所重唯利。盛德身滞,便谓庸人;器小任大,便谓高士。或有乘危冒崄,投死忘生,弃遗体於万仞之下,邀荣华乎一朝之间,比夫轻四海爱胫毛之士,何其缅然邪!”

  2。15仕人曰:“潜退之士,得意山泽,不荷世贵,荡然纵肆,不为时用,嗅禄利(有脱文),诚为天下无益之物,何如?”

  2。16逸民答曰:“夫麟不吠守,凤不司晨,腾黄不引犁,尸祝不治庖也。且夫扬大明乎无外,宜妪煦之和风者,日也;耀华灯於暗夜,治金石以致用者,火也。天下不可以经时无日,不可以一旦无火,然其大小,不可同也。江海之外,弥纶二仪,升为云雨,降成百川;而朝夕之用,不及累仞之井,灌田溉园,未若沟渠之沃。校其巨细,孰为旷哉?

  2。17桀纣,帝王也;仲尼,陪臣也。今见比於桀纣,则莫不怒焉;见拟於仲尼,则莫不悦焉。尔则贵贱果不在位也。故孟子云,禹稷颜渊,易地皆然矣。宰予亦谓,孔子贤於尧舜远矣。夫匹庶而钧称於王者,儒生高极乎唐虞者,德而已矣,何必官哉!

  2。18“且夫交灵升於造化,运天地於怀抱,恢恢然世故不栖於心术,茫茫然宠辱不汨其纯白,流俗之所欲,不能染其神,近人之所惑,不能移其志。荣华,犹赘疣也;万物,犹蜩翼也。若然者,岂肯诘屈其支体,俯仰其容仪,挹酌於其所不喜,修索於其所弃遗,怡颜以取进,曲躬以避退,恐俗人之不悦,戚我身之凌迟,屈龙渊为锥钻之用,抑灵鼖为鼓兆鼙之音,推黄钺以适钐鎌之持,挠华旗以入林杞之下乎?

  2。19古公杖策而捐之,越翳入穴以逃之,季札退耕以委之,老莱灌园以远之,从其所好,莫与易也。故醇而不杂,斯则富矣;身不受役,其则贵矣。若夫剖符有土,所谓禄利耳,非富贵也。且夫官高者其责重,功大者人忌之,独有贫贱,莫与我争,可得长宝,而无忧焉。

  2。20“濯裘布被,拔葵去织,豘不掩豆,菜肴粝餐,又获逼下邀伪之讥,树塞反坫,三归玉食,穰侯之富,安昌之泰,则有僭上洿浊之累。未若游神典文,吐故纳新,求饱乎耒梠之端,索缊乎杼轴之间,腹仰河而已满,身集一枝而余安,万物芸芸,化为埃尘矣。食啮弱糊口,布褐缊袍,淡泊肆志,不忧不喜,斯尊乐,喻之无物也。

  2。21“夫仕也者,欲以为名邪?则修毫可以洩愤懑,篇章可以寄姓字,何假乎良史,何烦乎镵鼎哉!孟子不以矢石为功,扬云不以治民益世,求仁而得,不亦可乎?”

  2。22仕人又曰:“隐遁之士,则为不臣,亦岂宜居君之地,食君谷乎?”逸民曰:“何谓其然乎!昔颜回死,鲁定公将躬吊焉,使人访仲尼。仲尼曰:‘凡在邦内,皆臣也。’定公乃升自东阶,行君礼焉。由此论之,‘率土之滨,莫匪王臣’可知也。在朝者陈力以秉庶事,山林者修德以厉贪浊,殊途同归,俱人臣也。王者无外,天下为家,日月所照,雨露所及,皆其境也。安得悬虚空,餐咀流霞,而使之不居乎地,不食乎谷哉?

  2。23“夫山之金玉,水之珠贝,虽不在府库之中,不给朝夕之用,然皆君之财也。退士不居肉食之列,亦犹山水之物也,岂非国有乎?许由不窜於四海之外,四皓不走於八荒之表也。故曰:万邦黎献,共惟帝臣。干木不荷戈戍境,筑垒疆场,而有蕃魏之功。今隐者洁行蓬荜之内,以咏先王之道,使民知退让,儒墨不替,此亦尧舜之所许也。昔夷齐不食周粟,鲍焦死於桥上,彼之硁硁,何足师表哉?

  2。24“昔安帝以玄纁玉帛聘周彦祖。桓帝以玄纁玉帛聘韦休明,顺帝以玄纁玉帛聘杨仲宣,就拜侍中,不到。魏文帝征管幼安不至,又就拜光禄勋,竟不到;乃诏所在常八月致羊一口酒二斛。桓帝玄纁玉帛聘凭借孺子,就拜太原太守及东海相,不到。顺帝以玄纁玉帛聘樊季高,不到;乃诏所在常以八月致羊一口酒二斛,又赐几杖,待以师傅之礼。献帝时,郑康成州辟举贤良方正茂才,公府十四辟,皆不就;公车徵左中郎博士赵相侍中大司农,皆不起。昭帝公车徵韩福,到;赐帛五十匹及羊酒。法高卿再举孝廉,本州五辟,公府八辟,九举贤良博士,三徵,皆不就。桓帝以玄纁玉帛安车轺轮聘韩伯休,不到。以玄纁玉帛安车轺轮聘妾伯雅,就拜太中大夫犍为太守,不起。然皆见优重,不加威辟也。若此诸帝褒隐逸之士不谬者,则吕尚之诛华士为凶酷过恶,断可知矣。”

  2。25仕人乃怅然自失,慨尔永叹曰:“始悟超俗之理,非庸琐所见矣。”    

勖学卷第三

 

  3。1抱朴子曰:夫学者所以清澄性理,簸扬埃秽,雕锻矿璞,砻炼屯钝,启导聪明,饰染质素,察往知来,博涉劝戒,仰观俯察,於是乎在,人事王道,於是乎备。进可以为国,退可以保己。是以圣贤罔莫孜孜而勤之,夙夜以勉之,命尽日中而释,饥寒危困而不废。岂以有求於当世哉?诚乐之自然也。

  3。2夫斫削刻画之薄伎,射御骑乘之易事,犹须惯习,然後能善,况乎人理之旷,道德之远,阴阳之变,鬼神之情,缅邈玄奥,诚难生知。虽云色白,匪染弗丽;虽云味甘,匪和弗美。故瑶华不琢,则耀夜之景不发;丹青不治,则纯钩之劲不就。火则不钻不生,不扇不炽;水则不决不流,不积不深。故质虽在我,而成之由彼也。登阆风,扪晨极,然後知井谷之暗隘也;披七经,玩百氏,然後觉面墙之至困也。

  3。3夫不学而求知,犹愿鱼而无网焉,心虽勤而无获矣;广博以穷理,犹须风而托焉,体不劳而致远矣。粉黛至则西施以加丽,而宿瘤以藏丑;经术深则高才者洞达,卤钝者醒悟。文梓干云,而不可名台榭者,未加班轮之结构也;天然爽朗,而不可谓之君子者,不识大伦之臧否也。

  3。4欲超千里於终朝,必假追影之足;欲凌洪波而遐济,必因艘楫之器;欲见无外而不下堂,必由之乎载籍;欲测渊微而不役神,必得之乎明师。故朱绿所以改素丝,训诲所以移蒙蔽。披玄云而扬大明,则万物无所隐其状矣;舒竹帛而考古今,则天地无所藏其情矣。况於鬼神乎?而况於人事乎?泥涅可令齐坚乎金玉,曲木可攻之以应绳墨,百兽可教之以战陈,畜牲可习之以进退,沈鳞可动之以声音,机石可感之以精诚,又况乎含五常而禀最灵者哉!

  3。5低仰之驷,教之功也;鸷击之禽,习之驯也。与彼凡马野鹰,本实一类,此以饰贵,彼以质贱。运行潦而勿辍,必混流乎沧海矣;崇一篑而弗休,必钧高乎峻极矣。大川滔瀁,则虬螭群游;日就月将,则德立道备。乃可以正。梦乎丘旦,何徒解桎乎困蒙哉!

  3。6昔仲由冠鸡带豘,靃珥鸣蝉,杖剑而舞,盛称南山之劲竹,欲任掘强之自然;尼父善诱,染以德教,遂成升堂之生,而登四科之哲。子张鄙人,而灼聚凶猾,渐渍道训,成化名儒,乃抗礼於王公,岂直免於庸陋!

  3。7以是贤人悲寓世之倏忽,疾泯没之无称;感朝闻之弘训,悟通微之无类;惧将落之明戒,觉罔念之作狂;不饱食以终日,不弃功於寸阴;鉴逝川之勉志,悼过隙之电速;割游情之不急,损人间之末务;洗忧贫之心,遣广愿之秽,息畋猎博奕之游戏,矫昼寝坐睡之懈怠;知徒思之无益,遂振策於圣途。学以聚之,问以辩之,进德修业,温故知新。

  3。8夫周公上圣,而日读百篇。仲尼天纵,而韦编三绝。墨翟大贤,载文盈车。仲舒命世,不窥园门。倪宽带经以芸鉏,路生截蒲以写书,黄霸抱桎梏以受业,甯子勤夙夜以倍功,故能究览道奥,穷测微言,观万古如同日,知八荒若庐庭,考七耀之盈虚,步三五之变化,审盛衰之方来,验善否於既往,料玄黄於掌握,甄未兆以如成。故能盛德大业,冠於当世,清芒令问,播於罔极也。

  3。9且夫闻商羊而戒浩瀁,访鸟砮而洽东肃,谘萍实而言色味,讯土狗而识坟羊,披《灵宝》而知山隐,因折俎而说专车,瞻离毕而分阴阳之候,由冬螽而觉闰余之错,何神之有?学而已矣。夫童谣犹助圣人之耳目,岂况《坟》《索》之弘博哉!

  3。10才性有优劣,思理有修短。或有夙知而早成,或有提耳而後喻。夫速悟时习者,骥騄之脚也;迟解晚觉者,鹑鹊之翼也。彼虽寻飞绝景,止而不行,则步武不过焉;此虽咫尺以进,往而不辍,则山泽可越焉。明暗之学,其犹兹乎?盖少则志一而难忘,长则神放而易失,故修学务早,及其精专,习与性成,不异自然也。若乃绝伦之器,盛年有故,虽失之於旸谷,而收之於虞渊。方知良田之晚播,愈於座岁之荒芜也。日烛之喻,斯言当矣。

  3。11世道多难,儒教沦丧,文武之轨,将遂凋坠。或沈溺於声色之中,或驱驰於竞逐之路。孤贫而精六艺者,以游夏之资,而抑顿乎九泉之下;因风而附凤翼者,以驽庸之质,犹辶回遑乎霞霄之表。舍本逐末者,谓之勤修庶几;拥经求己者,谓之陆沈迂阔。於是莫不蒙尘触雨,戴霜履冰,怀黄握白,提清挈肥,以赴邪径之近易,规朝种而暮获矣。

  3。12若乃下帷高枕,游神九典,精义赜隐,味道居静,确乎建不拔之操,扬青於岁寒之後,不揆世以投迹,不随众以萍漂者,盖亦鲜矣。汲汲於进趋,悒闷於否滞者,岂能舍至易速达之通途,而守甚难必穷之塞路乎?此川上所以无人,《子衿》之所为作。悯俗者所以痛心而长慨,忧道者所以含悲而颓思也。

  3。13夫寒暑代谢,否终则泰,文武迭贵,常然之数也。冀群寇毕涤,中兴在今,七耀遵度,旧邦惟新,振天彗以广埽,鼓九阳之洪炉,运大钧乎皇极,开玄模以轨物。陶冶庶类,匠成翘秀,荡汰积埃,革邪反正。戢干戈,橐弓矢,兴辟雍之庠序,集国子,修文德,发金声,振玉音。降风云於潜初,旅束帛乎丘园,令抱翼之凤,奋翮於清虚;项领之骏,骋迹於千里。使夫含章抑郁,穷览洽闻者,申公伏生之徒,发玄纁,登蒲轮,吐结气,陈立素,显其身,行其道,俾圣世迪唐虞之高轨,驰升平之广途,玄流沾於九垓,惠风被乎无外。五刑厝而颂声作,和气洽而嘉禾遂生,不亦休哉!

  3。14昔秦之二世,不重儒术,舍先圣之道,习刑狱之法。民不见德,唯戮是闻。故惑而不知反迷之路,败而不知自救之方,遂堕坠於云霄之上,而敕韭粉乎不测之下。惟尊及卑,可无鉴乎!     

崇教卷第四

 

  4。1抱朴子曰:澄视於秋毫者,不见天文之焕炳。肆心於细务者,不觉儒道之弘远。玩鲍者忘茞蕙,迷大者不能反。夫受绳墨者无枉刳之木,染道训者无邪僻之人。饰治之术,莫良乎学。学之广在於不倦,不倦在於固志。志苟不固,则贫贱者汲汲於营生,富贵者沈伦於逸乐。是以遐览渊博者,旷代而时有;面墙之徒,比肩而接武也。

  4。2若使素士则昼躬耕以糊口,夜薪火以修业,在位则以酣宴之余暇,时游观於劝诫,则世无视肉,游夏不乏矣。亦有饥寒切己,藜藿不给,肤困风霜,口乏糟糠,出无从师之资,家有暮旦之急,释耒则农事废,执卷则供养亏者,虽阙学业,可怒者也。所谓千里之足,困於盐车之下;赤刀之矿,不经欧冶之门者也。

  4。3若夫王孙公子,优游贵乐,婆娑绮纨之间,不知稼穑之艰难,目倦於玄黄,耳疲乎郑卫,鼻餍乎兰麝,口爽於膏粱,冬沓貂狐之缊丽,夏缜纱縠之翩飘,出驱庆封之轻轩,入宴华房之粲蔚,饰朱翠於楹棁,积无已於箧匮,陈妖冶以娱心,湎醹醁以沈醉,行为会饮之魁,坐为博奕之帅。省文章既不晓,睹学士如草芥,口笔乏乎典据,牵引错於事类。剧谈则方战而已屈,临疑则未老而憔悴。虽叔麦之能辩,亦奚别乎瞽瞆哉!

  4。4抱朴子曰:盖闻帝之元储,必入太学,承师问道。齿於国子者,以知为臣,然後可以为君;知为子,然後可以为父也。故学立而仕,不以政学,操刀伤割,郑乔所叹。触情纵欲,谓之非人。而贵游子弟,生乎深宫之中,长乎妇人之手,忧惧之劳,未常经心,或未免於襁褓之中,而加青紫之官;才胜衣冠,而居清显之位。操杀生之威,提黜陟之柄,荣辱决於与夺,利病感於唇吻,爱恶无时暂乏,毁誉括厉於耳。嫌疑象类,似是而非,因机会以生无端,藉素信以设巧言,交构之变,千端万绪,巧算所不能详,毫墨所不能究也。无术学,则安能见邪正之真伪,具古今之行事?自悟之理,无所惑假,能无倾巢覆车之祸乎!

  4。5先哲居高,不敢忘危,爱子欲教之义方,雕琢切磋,弗纳於邪伪。选明师以象成之,择良友以渐染之,督之以博览,示之以成败,使之察往以悟来,观彼以知此,驱之於直道之上,敛之乎检括之中,懔乎若跟挂於万仞,栗然有如乘奔以履冰。故能多远悔吝,保其贞吉也。

  4。6昔诸窦蒙遗教之福,霍禹受率意之祸,中山东平以好古而安,燕剌由面墙而危。前事不忘,今之良鉴也。汤武染乎伊吕,其兴勃然;辛癸染乎推崇,其亡忽焉。朋友师傅,尤宜精简。必取寒素德行之士,以清苦自立,以不群见惮者。其经术如仲舒桓荣者,强直若龚遂王吉者,能朝夕讲论忠孝之至道,正色证存亡之轨迹,以洗濯垢涅,闲邪矫枉,宜必抑情遵宪法,入德训者矣。

  4。7汉之末世,吴之晚年,则不然焉。望冠盖以选用,任朋党之华誉,有师友之名,无拾遗之实。匪唯无益,乃反为损。故其所讲说,非道德也;其所贡进,非忠益也。唯在於新声艳色,轻体妙手,评歌讴之清浊,理管弦之长短,相狗马之剿驽,议遨游之处所,比错途之好恶,方雕琢之精粗,校弹棋樗蒲之巧拙,计渔猎相掊之胜负,品藻妓妾之妍蚩,指摘衣服之鄙野,争骑乘之善否,论弓剑之疏密。招奇合异,至於无限,盈溢之过,日增月甚。

  4。8其谈宫殿,则远拟瑶台琼室,近效阿房林光,以千门万户为局促,以昆明太液为浅陋,笑茅茨为不肖,以土阶为朴马矣。民力竭於功役,储蓄靡於不急,起土山以准嵩霍,决渠水以象九河;登凌霄之华观,辟云际之绮窗。淫音噪而惑耳,罗袂挥而乱目,濮上北里,迭奏迭起;或号或呼,俾昼作夜。流连於羽觞之间,沈沦乎弦节之侧。

  4。9或建翠翳之青葱,或射勇禽於郊坰,驰轻足於崄峻之上,暴僚隶於盛日之下,举火而往,乘星而返,机事废而不修,赏罚弃而不治。或浮文艘於滉瀁,布密网於绿川,垂香饵於涟潭,纵擢歌於清渊,飞高缴以下轻鸿,引沈纶以拔潜鳞;或结罝罘於林麓之中,合重围於山泽之表,列丹飚於丰草,骋逸骑於平原,纵卢猎以噬狡兽,飞轻鹞以鸷翔禽,劲弩殪狂兕,长戟毙熊虎。如此,既弥年而不厌,历载而无已矣。

  4。10而又加之以四时请会,祖送庆贺,要思数之密客,接执贽之嘉宾。人间之务,密勿罔极。是以雅正稍远,遨逸渐笃。其去儒学,缅乎邈矣。能独见崇替之理,自拔沦溺之中,舍败德之崄途,履长世之大道者,良甚鲜矣。嗟乎!此所以保国安家者至稀,而倾挠泣血者无算也。

  4。11今圣明在上,稽古济物,坚堤防以杜决溢,明褒贬以彰劝沮;想宗室公族,及贵门富年,必当竞尚儒术,撙节艺文,释老庄之意(意字衍)不急,精六经之正道也。     

君道卷第五

 

  5。1抱朴子曰:清玄剖而上浮,浊黄判而下沈。尊卑等威,於是乎著。往圣取诸两仪,而君臣之道立;设官分职,而雍熙之化隆。君人者,必修诸己以先四海,去偏党以平王道,遣私情以标至公,氦宇宙以笼万殊。真伪既明於物外矣,而兼之以自见;听受既聪於接来矣,而加之以自闻。仪决水以进善,钧绝弦以黜恶,昭德塞违,庸亲昵贤,使规尽其圆,矩竭其方,绳肆其直,斤效其斫。器无量表之任,才无失授之用。

  5。2考名责实,屡省勤恤,树训典以示民极,审褒贬以彰劝沮,明检齐以杜僭滥,详直枉以违晦吝。其与之也,无叛理之幸;其夺之也,有百氏之掩。匠之以六艺,轨之以忠信,莅之以慈和,齐之以礼刑。扬仄陋以促沈抑,激清流以澄臧否。使物无诡道,事无非分。立朝牧民者,不得侵官越局;推毂即戎者,莫敢惮危顾命。悦近以怀远,修文以招携。阜百姓之财粟,阐进德之广途,杜机伪之繁务(下有脱文),则明罚敕法,哀敬折狱;淳化洽,则匿瑕藏疾,五教在宽。

  5。3外总多士於文武,内建维城之穆属,使亲疏相持,尾为身干。枝虽茂而无伤本之忧,流虽盛而无背源之势。石磐岳峙,式遏觊觎。见三苗之倾殄,则知川源之未可恃也;睹翳幽之不守,则觉严巖崄之不足赖也。夫江汉犹存,而强楚虏辱;剑阁自如,而子阳赤族。四岳三涂土,实不一姓;金城汤池,未若人和。守在海外,匪山河也。

  5。4是以贤君抱(有脱文)惧不足,而改过恐有余。谋当计得,犹思危而弗休焉;战胜地广,犹戒盈而夕惕焉。象浑穹以遐焘,式坤厚以广载。运重光以表微,致远思乎未兆。资春景以妪煦,范秋霜以肃物。言州谘以校同异,平衡以铨群言。虚己以尽下情,推功以劝将来。御之以术,则终始可竭也;整之以度,则叁差可齐也。嶷若阆风之凌霄,而诸下不得以轻重料焉;窈若玄渊之万仞,则近侍不能以少多量焉。然则君之流源不穷,而百僚之才力毕陈矣;我之涯畔无外,而彼之斤两可限矣。

  5。5发号吐令,则车訇若震霆之激响,而不为邪辩改其正。画法创制,则炳若七曜之丽天,而不以爱恶曲其情。宏略远罩,则蔼若密云之高结。居贞成务,则确若嵩岱之根地。料倚伏於未萌之前,审毁誉於巧言之口。不使敦朴散於雕伪,不使一体浇於二端。虽能独断,必博纳乎刍荛;虽务含弘,必清耳於浸润。

  5。6民之饥寒,则哀彼责此;百姓有罪,则谓之在予。嘉祥之臻,则念得神之佑;或逢天之怒,则思桑林之引咎。不吝改弦於宜易之调,不耻反迷於朝过之途。虎眄以警密,麟跱以接疏。路无击壤之叟,则羞闻和音之作;民有不粒之匮,则愧临方丈之膳。处飞阁之概天,则惧役夫之劳瘁;茹柔嘉之旨月色,则忧敬授之失时;聆管弦之宴羡,则戚逸乐之有过;瞻藻丽之辨粲,则虑赋敛之惨烈。遵放勋之粗裘,准卫文之大帛;追有夏之卑宫,识露台之不果;鉴章华之召灾,悟阿房之速祸。

  5。7诰誓则念依时之失信。耽玩则觉褒妲之惑我。征伐则量力度时,不令百里有号泣之愤;诛戮则遗情任理,不使鸱夷有抱枉之魂。鉴操彤之杜伯,惟人立之呼豕。废嫡则戒晋献之巨惑。立庶则念刘表之殄祀。草鬼畋则乐失兽而得士,识驰网而悦远,偏爱则虑袖蜂之谤巧,飞燕之专宠。独任则悟鹿马之作威,恭显之恶直。纳策则思汉祖之吐哺,孝景之诛错。

  5。8旨甘之进,则疏仪狄。容悦姑息,则沈栾激。除蒸子之谄,亲放麋之仁。鉴白龙以辍轻脱,观羸(原脱一字)以节无餍。防人彘之变於六宫之中,止汗血之求於绝域之外。除恶犬以遏酒酗之患,市马骨以招追风之骏。轼怒蛙以以劝勇,避螳螂以励武。聆公庐之谠言,容保甲之正直。剔腹背无益之毛,揽六翮凌虚之用。烹如簧以谧司原之箴,折菀渃以迪梁伯之美。放丹姬以弭婉娈之迷,退子瑕以杜余桃之惑。藏渊中之鱼,操利器之柄。勿惮徙薪之烦,以省焦烂之费。鼓廉耻之陶冶,明考试之准的。

  5。9怒不越法以加虐,喜不逾宪以厚遗。割情於所爱,而有犯者无赦;辨善於所憎,而有劳者不遗。倾下(原脱一字)以纳忠,闻逆耳而不讳。广乞言於诽谤,虽委抑而不距。掩细瑕而录大用,忘近恶而念远功,使夫曹刿孟明有修来之效,魏尚张敞立雪耻之绩。身钩之贼臣,著匡合之弘勋;释缚之左车,吐止戈之高策。则鸺枭化为鸳鸾,邪伪变成忠贞。芒颖秀於斥卤,夜光起乎泥泞。剡锐载胥,九功允谐,西面逡巡,以延师友之才;尊事老叟,以敦孝悌之行。

  5。10是以渊蟠者仰赴,山栖者俯集。炳蔚内弼,九虎阚外御。政得於上,而物倾於下;惠发乎迩,而泽迈乎远。明哲宣力於攸莅,黔庶让畔於薮泽。尔乃蠲滋章之法令,振大和之清风。蒲轮玉帛,以抽丘园之俊民;元岂毕集,以究论道之损益。减牧羊之多人,反不酤之至醇,张仁让之闱,杜华竞之津,旌义正之操,弘道素之格。使附德者若潜萌之悦甘雨,见归者犹行潦之赴大川。黎民安之,若绿叶之缀修柯;左衽仰之,若众星之系北辰。

  5。11是以七政不乱象於玄极,寒温不谬节而错集。四灵备觌,芝华灼粲。甘露淋漉以霄附,嘉穗婀娜而盈箱。。丹魃逐於神潢,玄厉拘於广朔。百川无沸腾之异,南箕谧偃禾之暴,物无诡时之凋,人无嗟慨之响。囹圄虚陈,五刑寝厝。正朔所不加,冕绅所不暨,毡裘皮服,山栖海窜,莫不含欢革面,感和重译,灵禽贡於彤庭,瑶环献自西极。员首遽善,犹氤氲之顺劲风;要荒承指,若响亮之和绝音。诚升隆之盛致,三五之轨躅也。故能固庙祧於罔极,繁本枝乎百世矣。

  5。12夫根深则末盛矣,下乐则上安矣。马不调,造父不能超千里之迹;民不附,唐虞不能致同天之美。马极则变态生,而倾偾惟忧矣;民困则多离叛,其祸必振矣。可不战战以待旦乎!可不栗栗而虑危乎!人主不澄思於治乱,不深鉴於亡徵,虽盼百寻之秋毫,耳精八音之清浊,文则琳琅堕於笔端,武则钩铬摧於指掌,心苞万篇之诵,口播涛波之辩,犹无补於土崩,不救乎瓦解也。何者?不居其大,而务其细,滞乎下人之业,而暗元本之端也。

  5。13诚能事过乎丛,临深履冰,居安不忘乘奔之戒,处存不废虑亡之惧,操纲领以整毛目,握道数以御众才,韩白毕力以折冲,萧曹竭能以经国,介一人之心致其果毅,谋夫协思进其长算;则人主虽从容玉房之内,逍遥云阁之端,羽爵腐於甘醪,乐人疲於拚舞,犹可以垂拱而任贤,高枕以责成。何必居茅茨之狭陋,食薄味之大羹,躬监门之劳役,怀损命之辛勤,然後可以惠流苍生,道洽海外哉!

  5。14昏惑之君,则不然焉。其为政也,或仁而不断,朱紫混漫,正者不赏,邪者不罚。或苛猛惨酷,或纯威无恩,刑过乎重,不恕不逮。根露基颓,危犹巢幕,而自比於天日,拟固於泰山,谓克明俊德者不难及,小心翼翼者未足算也。於是无罪无辜,淫刑以逞,民不见德,唯戮是闻。

  5。15官人则以顺志者为贤,擢才则以近习者为前。上宰鼎列,委之母後之族;专断顾问,决之阿谄之徒。所扬引则远九族外亲,而不简其器干;所信仗则在於琐才曲媚,而憎乎方直;所抑退则从雷同,而不察之以情;所宠进则任美谈,而不考其绩用。掌要治民之官,御戎专征之将,或贪污以坏所在矣,或营私以乱朝廷矣,或懦弱以败庶事矣,或恇怯以失军利矣。终於不觉,不忍黜斥,犹加亲委,冀其晚效。器小任大,遂及於祸。良才远量无援之士,或披褐而朝隐,或沈沦於穷否,怀道括囊,民力莫由,陵替之灾,所以多有也。

  5。16又经典规戒,弗闻弗览,玩弄亵宴,是耽是务。高楼观而下道德,广苑囿而狭招纳,深池沼而浅恩信,悦狗马而恶蹇谔,贵珠玉而贱智略,丰绮纨而约惠泽,缓赈济而急聚敛,勤畋弋而忽稼穑,重兼并而轻民命,进优倡而退儒雅,厚嬖幸而薄战士,流声色而忘庶事,先酣游而後听断,数苦役而疏犒赐,工造费好不急之器,圈聚食肉靡谷之物。然则危亡不可以怨天,微弱不可以尤人也。夫吉凶由己,汤武岂一哉?

  5。17昔周文掩未埋之骨,而天下称其仁。殷纣剖比干之心,而四海疾其虐。望在具瞻,毁誉尤速。得失之举,不在多也。凡誉重则蛮貊归怀,而不可以虚索也;毁积即华夏离心,而不可以言救也。是以小善虽无大益,而不可不为;细恶虽无近祸,而不可不去也。

  5。18若乃肆情纵欲,而不与天下共其乐,故有忧莫之恤也。削基憎峻,而不觉下堕则上崩,故倾颓莫之扶也。於是辔策去於我手,神物假而不还,力勤财匮,民不堪命,众怨於下,天怒於上,田成盗全齐於帷幄,姬昌取有二於西邻,陈吴之徒,奋剑而大呼,刘项之伦,挥戈而飚骇,云梯乘於百雉之上,皓刃交於象魏之下,飞锋内荐,禁兵外溃,而乃忧悲以思邈世之大贤,拥彗以延岩栖之智士,慕伊吕於嵩岫,招孙吴於草莱,拜昌言而无所,思嘉算而莫问,犹大厦既燔,而运水於沧海,洪潦凌室,而造船於长洲矣。

  5。19夫巍巍之称,不可骄吝构;而东岳之封,未易以恣欲修也。上圣兼策载驰,犹惧不逮前;而庸主缓步按辔,而自以为过之。或於安而思危,或在崄而自逸。或功成治定,而匪怠匪荒,或缀旒累卵,而不觉不寤。不有辛癸之没溺,曷用贵钦明之高济哉?念兹在兹,庶乎庶乎!     

臣节卷第六

 

  6。1抱朴子曰:昔在唐虞,稽古钦明,犹俟群後之翼亮,用臻巍巍之成功。故能熙帝之载,庶绩欺凝,四门穆穆,百揆时序,蛮夷无猾夏之变,阿阁有鸣凤之巢也。喻之元首,方之股肱,虽有尊卑之殊,邈实若一体之相赖也。

  6。2君必度能而授者,备乎覆食束之败;臣必量才而受者,故无流放之祸。夫如影如响,俯伏惟命者,偷容之尸素也。违令犯颜,蹇蹇匪躬者,安上之民翰也。先意承指者,佞谄之徒也;匡过弼违者,社稷之鲠也。必将伏斧金质而正谏,据鼎镬而尽言。忠而见疑,诤而不得者,待放可也;必死无补,将增主过者,去之可也。

  6。3其动也,匪训典弗据焉;其静也,匪宪章弗循焉。请托无所容,申绳不顾私。明刑而不滥乎所恨,审赏而不加乎附己。不专命以招权,不含洿而谈洁。进思尽言以攻谬,退念推贤而不蔽。夙兴夜寐,戚庶事之不康也;俭躬约志,若策奔於薄冰也。

  6。4纳谋贡士,不宣之於口;非义之利,不栖之乎心。立朝则以砥矢为操,居己则以羔羊为节。当危值难,则忘家而不顾命。擥衡执铨,则平怀而无彼此。仪萧曹之指挥,羡张陈之奇画,追周勃之尽忠,准二鲍之直视,蹈婴弘之节丛,执恬毅之守终,甘此离纪炙身之分,戒彼韩英失忠之祸。出不辞劳,入不数功,归勋引过,让以先下,专诚祗栗,恒若天威之在颜也;宵夙虔竦,有如汤镬之在侧也。

  6。5负荷寄托,则以伊周为师表;宣力四方,则以吉召为轨仪;送往视居,则竭忠贞而不辶回;搏噬干纪,则若鹰鹯之鸷鸟雀;蕃捍疆场,则慕魏绛李牧之高踪;莅众抚民,则希文翁信臣之德化。夫忠至者无(原脱一字)以为国,况怀智以迷上乎?义督者灭祀而无惮,况黜辱之敢辞乎?故能保劳贵以显亲,托良哉於舆歌。昆吾彝器,能者镌勋。皋陶後稷,亦何人哉!

  6。6抱朴子曰:人臣勋不弘,则耻俸禄之虚厚也;绩不茂,则羞爵命之妄高也。履信思顺,天人攸赞;畏盈居谦,乃终有庆。举足则蹈道度,抗手则奉绳墨,褒崇虽淹留,而悔辱亦必远矣。若夫损上以附下,废公以营私,阿媚曲从,以水济水,君举虽谬,而谄笑赞善。数进玩好,陷主於恶。巧言毁政,令色取悦,上蔽人主之明,下杜进贤之路;外结出境之交,内树背公之党。虽才足饰非,言足文过,专威若赵高,擅朝如董卓,未有不身膏剡锋,家糜汤火者也。然而愚瞽舍正即邪,违真侣伪,亲览倾偾,不改其轨,殃祸之集,匪降自天也。

  6。7抱朴子曰:臣喻股肱,则手足也。履冰执热,不得辞焉。是以古人方之於地,掘之则出水泉,树之则秀百谷;生者立焉,死者入焉。功多而不望赏,劳瘁而不敢怨。审识斯术,保己之要也。

  6。8抱朴子曰:臣职分则治,统广则多滞。非贲获之壮,不可以举兼人之重;非万夫之特,不可以总异官之局。韩侯所以罪侵冒之典,子元所以惧不胜之祸也。若乃才力绝伦,文武兼允,入有腹心之高算,出有折冲之远略,虽事殷而益举,两循而俱济,舍之则彝伦斁,委之而无其人者,兼之可也;非此器也,宜自忖引,辕若载重,鲜不及矣。常人贪荣,不虑後患,身既倾溺,而祸逮君亲,不亦哀哉!人皆辞斧斤所未开,而莫让摄官所不堪。嗟乎!陈李所以作戒於力少,而子房所以高蹈於挹盈也。     

良规卷第七

 

  7。1抱朴子曰:翔集而不择木者,必有离罻之禽矣。出身而不料时者,必有危辱之士矣。时之得也,则飘乎犹应龙之览景云;时之失也,则荡然若巨鱼之枯崇陆。是以智者藏其器以有待也,隐其身而有为也。若乃高岩将霣,非细缕所缀;龙门沸腾,非掬壤所遏。则不苟且於乾没,不投险於侥幸矣。

  7。2抱朴子曰:周公之摄王位,伊尹之黜太甲,霍光之废昌邑,孙綝之退少帝,谓之舍道用权,以安社稷。然周公之放逐狼跋,流言载路;伊尹终於受戮,大雾三日;霍光几於及身,家亦寻灭,孙綝桑荫未移,首足异所。皆笑音未绝,而号咷已及矣。

  7。3夫危而不持,安用彼相?争臣七人,无道可救。致令王莽之徒,生其奸变,外引旧事以饰非,内包豺狼之祸心,由於伊霍,基斯乱也。将来君子,宜深兹矣。夫废立之事,小顺大逆,不可长也。召王之谲,已见贬抑。况乃退主,恶其可乎!此等皆计行事成,徐乃受殃者耳。若夫阴谋始权,而贪人卖之,赤族殄祀;而他家封者,亦不少矣。

  7。4若有奸佞翼成骄乱,若桀之干辛推哆,纣之崇恶来,厉之党也,改置忠良,不亦易乎?除君侧之众恶,流凶族於四裔,拥兵持疆,直道守法,严操柯斧,正色拱绳,明赏必罚,有犯无赦,官贤任能,唯忠是与,事无专擅,请而後行;君有违谬,据理正谏。战战竞竞,不忘恭敬,使社稷永安於上,己身无患於下。功成不处,乞骸告退,高选忠能,进以自代,不亦绰有余裕乎?何必夺至尊之玺绂,危所奉之见主哉!

  7。5夫君,天也,父也。君而可废,则天亦可改,父亦可易也。功盖世者不赏,威震主身危。此徒战胜攻取,勋劳无二者,且犹鸟尽而弓弃,兔讫而犬烹。况乎废退其君,而欲後主之爱己,是奚异夫为人子而举其所生捐之山谷,而取他人养之,而云我能为伯瑜曾叁之孝,但吾亲不中奉事,故弃去之。虽日享三牲,昏定晨省,岂能见怜信邪?

  7。6霍光之徒,虽当时增班进爵,赏赐无量,皆以计见崇,岂斯人之诚心哉?夫纳弃妻而论前婿之恶,买仆虏而毁故主之暴,凡人庸夫,犹不平之。何者?重伤其类,自然情也。故乐羊以安忍见疏,而秦西以过厚见亲。而世人诚谓汤武为是,而伊霍为贤,此乃相劝为逆者也。

  7。7又见废之君,未必悉非也。或辅翼少主,作威作福,罪大恶积,虑於为後患;及尚持势,因而易之,以延近局之祸。规定策之功,计在自利,未必为国也。取威既重,杀生决口。见废之主,神器去矣,下流之罪,莫不归焉。虽知其然,孰敢形言?无东牟朱虚以致其计,无南史董狐以证其罪,将来今日,谁又理之?独见者乃能追觉桀纣之恶不若是其恶,汤武之事不若是其美也。

  7。8方策所载,莫不尊君卑臣,强干弱枝。《春秋》之义,天不可雠。大圣著经,资父事君。民生在三,奉之如一。而许废立之事,开不道之端,下陵上替,难以训矣。俗儒沈沦鲍肆,困於诡辩,方论汤武为食马肝,以弹斯事者,为不知权之为变,贵於起善而不犯顺,不谓反理而叛义正也。

  7。9而前代立言者,不析之以大道,使有此情者加夫立剡锋之端,登方崩之山,非所以延年长世,远危之术。虽策命暂隆,弘赏暴集,无异乎牺牛之被纹绣,渊鱼之爱莽麦,渴者之资口於云日之酒,饥者之取饱於郁肉漏脯也。而属笔者皆共褒之,以为美谈,以不容诛之罪为知变,使人悒而永慨者也。

  7。10或谏余以此言为伤圣人,必见讥贬。余答曰:“舜禹历试内外,然後受终文祖。虽有好伤,圣人者岂能伤哉!昔人严延年廷奏霍光为不道,於时上下肃然,无以折也。况吾为世之诫,无所指斥,何虑乎常言哉!”     

时难卷第八

 

  8。1抱朴子曰:尽节无隐者,可为也。若夫使言必纳而身必安者,须时。时之否也。夫奸凶之徒妒所不逮,拥上抑下,恶直丑正,忧畏公方之弹击邪枉,是以务除胜己以纾其诛。明主不世而出,庸君迷於皂白,既不能受用忠益,或乃宣泄至言。於是弘恭石显之徒,饰巧辞以构象似,假至公以售私奸。令献长生之术者,反获立死之罪;进安上之计者,旋受危身之祸。故曰:非言之难也,谈之时难也。

  8。2夫以贤说圣,犹未必即受,故伊尹干汤,至於七十也。以智告愚,则必不入,故文谏纣,终不纳也。言不见信,犹之可也。若乃李斯之诛韩非,庞涓之刖孙膑,上官之毁屈平,袁盎之中晁错,不可胜载也。为臣不易,岂一途也哉!盖往而不反者,所以功在身後;而藏器俟时者,所以百无一遇。高勋之臣旷代而一有;陷冰之徒,委积乎史策。悲夫,时之难遇也,如此其甚哉!由兹以言,吾知渭滨吕尚之俦,岩间傅说之属,怀其王佐之器,抱其邈世之材,秉竿拥筑,老死於庸儿之伍,而遂不遭文王高宗者,必不訾矣。     

 

官理卷第九

 

  9。1抱朴子曰:騄駬之骋逸迹,由造父之御也;禹稷之序百揆,遭唐虞之主也。故能不劳而千里至,揖让而颂声作。若乃臧否之乘驌騻,殷辛之临三仁,欲长驱轻骛,则辔急辕逼,欲尽规竭忠,则祸如发机。所以车倾於险途,国覆而不振也。故良骏败於拙御,智士踬於暗世。仲尼不能止鲁侯之出,晏婴不能遏崔杼之乱。其才则是,主则非也。

  9。2夫君犹器也,臣犹物也,器小物大,不能相受矣。髫孺背千金而逐蛱蜨,越人弃八珍而甘蛙黾,即患不赏好,又病不识恶矣。夫不用,则虽珍而不贵矣;莫与,则伤之者必至。昔卫灵听圣言而数惊,秦孝闻高谈而睡寐,而欲缉隆平之化,收良能之勋,犹却行以逐驰,适楚而道燕也。     

 

务正卷第十

 

  10。1抱朴子曰:南溟引朝宗以成不测之深,玄圃崇本石以致极天之峻。大夏凌霄,赖群橑之积;轮曲辕直,无可阙之物。故元凯之佐登,而格天之化洽;折冲之才周,则逐鹿之奸寝。舜禹所以有天下而不与,卫灵所以虽骄恣而不危也。

  10。2众力并,则万钧不足举也;群智用,则庶绩不足康也。故繁足者死而不弊,多士者乱而不亡。然剑戟不长於缝缉,锥钻不可以击断,牛马不能吠守,鸡犬不任驾乘。役其所长,则事无废功;避其所短,则世无弃材矣。     

 

  

贵贤卷第十一

 

  11.1抱朴子曰:舍轻艘而涉无涯者,不见其必济也;无良辅而羡隆平者,未闻其有成也.鸿鸾之凌虚者,六翮之力也;渊虬之天飞者,云雾之偕也.故招贤用者,人主之要务也;立功立事者,髦俊之所思也.若乃乐治定而忽智士者,何异欲致远途而弃骐騄哉!

  11.2夫拔丘园之否滞,举遗漏之幽人,职尽其才,禄称其功者,君所以待贤者也;勤夙夜之在公,竭心力於百揆,进善退恶,知无不为者,臣所以报知己也.世有隐逸之民,而无独立之主者,士可以喜遁而无忧,君不可以无臣而致治.是以傅说吕尚不汲汲於闻达者,道德备则轻王公也.而殷高周文乃梦想乎得贤者,建洪勋必须良佐也.

  11.3患於生乎深宫之中,长乎妇人之手,不识稼穑之艰难,不知忧惧之何理,承家继体,蔽乎崇替.所急在乎侈靡,至务在乎游晏,般於畋猎,湎於酣乐,闻淫声则惊听,见艳色则改视.役聪用明,止此二事.鉴澄人物,不以经神,唯识玩弄可以悦心志,不知奇士可以安社稷.犀象珠玉,无足而至自万里之外;定倾之器,能行而沦乎四境之内.二竖之疾既据而募良医,栋桡之祸已集而思谋夫,何乎火起乃穿井,觉饥而占田哉!夫庸隶犹不可以不拊循而卒尽其力,安可以无素而暴得其用哉?     

任能卷第十二

 

  12.1或曰:“尾大於身者,不可掉;臣贤於君者,不可任.故口不容而强吞之者必哽,才非匹而安仗之者见轻.”

  12.2抱朴子曰:“诡哉,言乎!昔者荆子总角而摄相事,实赖二十五老,臻乎惠康.子贱起家而治大邦,实由胜己者多,而招其弘益.齐桓杀兄而立,鸟兽其行,被发彝酒,妇闾三百,委政仲父,遂为霸宗;夷吾既终,祸乱亟起.鲁用季子二十余年,内无秕政,外无侵削;人之亡没,殄瘁响集.岂非才所不逮,其功如彼;自任其事,其祸如此乎!”

  12.3“汉高决策於玄帏,定胜乎千里,则不如良平;治兵多而益善,所向无敌,则不如信布;兼而用之,帝业克成.故疾步累趋,未若托乘乎逸足;寻飞逐走,未若假伎乎鹰犬.夫劲弩难彀,而可以摧坚逮远;大舟难乘,而可以致重济深;猛将难御,而可以折冲拓境;高贤难临,而可以攸叙彝伦.

  12.4“昔鲁哀庸主也,而仲尼上圣,不敢不尽其节;齐景下才也,而晏婴大贤,不敢不竭其诚.岂有人臣当与其君校智力之多少,计局量之优劣,必须尧舜乃为之役哉!何事非君?何使非民?耻令其君不及唐虞,此亦达者之用心也.”     

钦士卷第十三

 

  13.1抱朴子曰:由余在戎,而秦穆惟忧.楚杀得臣,而晋文乃喜.乐毅出而燕坏,种蠡入而越霸.破国亡家,失士者也.岂徒有之者重,无之者轻而已哉!柳惠之墓,犹挫元寇之锐,况於坐之於朝廷乎?干木之隐,犹退践境之攻,况於置之於端右乎?郅都之象,使劲虏振慑.孔明之尸,犹令大国寝锋.以此御侮,则地必不侵矣;以此率师,则主必不辱矣.

  13.2是以明主旅束帛於穷巷,扬滞羽於瘁林,飞翘车於河梁,辟四门而不倦,不吝金璧,不远千里,不惮屈己,不耻卑辞,而以致贤为首务,得士为重宝.举之者受上赏,蔽之者为窃位.

  13.3故公旦执贽於白屋,秦邵拜昌於张生.邹子涉境,而燕君拥彗;庄周未食,而赵惠竦立.晋平接亥唐,脚痹而坐不敢正;齐任之造稷丘,虽频繁而不辞其劳.楚王受笞於保申,□简去甲於公庐,彼虽降高抑满,以贵下贱,终亦并目以远其明,假耳以广其聪.龙腾虎踞,宜其然也.     

用刑卷第十四

 

  14.1抱朴子曰:莫不贵仁,而无能纯仁以致治也;莫不贱刑,而无能废刑以整民也.或云:“明後御世,风向草偃.道洽化醇,安所用刑?”余乃论之曰:“夫德教者,黼黻之祭服也;刑罚者,捍刃之甲胄也.若德教治狡暴,犹以黼黻御剡锋也;以刑罚施平世,是以甲升庙堂也.故仁者养物之器,刑者惩非之具,我欲利之,而彼欲害之,加仁无悛,非刑不止.刑为仁佐,於是可知也.

  14.2譬存玄胎息,呼吸吐纳,含景内视,熊经鸟伸者,长生之术也.然艰而且迟,为者鲜成,能得之者,万而一焉.病笃痛甚,身困命危,则不得不攻之以针石,治之以毒烈.若废和鹊之方,而慕松乔之道,则死者众矣.仁之为政,非为不美也.然黎庶巧伪,趋利忘义.若不齐之以威,纠之以刑,远羡羲农之风,则乱不可振,其祸深大.以杀止杀,岂乐之哉!

  14.3“八卦之作,穷理尽性,明罚用狱,著於《噬嗑》;系以徽纆,存乎《习坎》.然用刑其来尚矣.逮於轩辕,圣德尤高,而躬亲征伐,至於百战,僵尸涿鹿,流血阪泉,犹不能使时无叛逆,载戢干戈.亦安能使百姓皆良,民不犯罪而不治者,未之有也.唐虞之盛,象天用刑,窜殛放流,天下乃服.汉文玄默,比隆成康,犹断四百,鞭死者多.夫匠石不舍绳墨,故无不直之木.明主不废戮罚,故无陵迟之政也.

  14.4“盖天地之道,不能纯仁,故青阳阐陶育之和,素秋厉肃杀之威,融风扇则枯瘁摅藻,白露凝则繁英凋零.是以品物阜焉,岁功成焉.温而无寒,则蠕动不蛰,根植冬荣.宽而无严,则奸宄并作,利器长守.故明赏以存正,必罚以闲邪.劝沮之器,莫此之要.观民设教,济其宽猛,使懦不可狎,刚不伤恩.五刑之罪,至於三千,是绳不可曲也;司寇行刑,君为不举,是法不可废也.绳曲,则奸回萌矣;法废,则祸乱滋矣.

  14.5“亡国非无令也,患於令烦而不行;败军非无禁也,患於禁设而不止.故众慝弥蔓,而下黩其上.夫赏贵当功而不必重,罚贵得得罪而不必酷也.鞭朴废於家,则僮仆怠惰;征伐息於国,则群下不虔.爱待敬而不败,故制礼以崇之;德须威而久立,故作刑以肃之.班倕不委规矩,故方圆不戾於物;明君不释法度,故机诈不肆其巧.唐虞其仁如天,而不原四罪;姬公友於兄弟,而不赦二叔.仲尼之诛正卯,汉武之杀外甥,垂泪惜法,盖不获已也.

  14,.6 故诛一以振万,损少以成多,方之栉发,则所利者众;比於割疽,则所全者大.是以灸刺惨痛而不可止者,以痊病也;刑法凶丑而不可罢者,以救弊也.六军如林,未必皆勇.排锋陷火,人情所惮.然恬颜以劝之,则投命者鲜;断斩以威之,则莫不奋击.故役欢笑者,不及叱咤之速;用诱悦者,未若刑戮之齐.

  14.7是以安於感深谷而严其法,卫子疾弃灰而峻其辟.夫以其所畏,禁其所玩,峻而不犯,全民之术也.明治病之术者,杜未生之疾;达治乱之要者,遏将来之患.若乃以轻刑禁重罪,以薄法卫厚利,陈之滋章,而犯者弥多,有似穿阱以当路,非仁人之用怀也.

  14.8“善为政者,必先端此以率彼,治亲以整疏,不曲法以行意,必有罪而无赦.若石石昔之割爱以灭亲,晋文之忍情以斩颉.故仁者,为政之脂粉;刑者,御世之辔策;脂粉非体中之至急,而辔策须臾不可无也.肃恭少怠,则慢惰已至;威严暂驰,则群邪生心.当怒不怒,奸臣为虎;当杀不杀,大贼乃发.水久坏河,山起咫尺.寻木千丈,始於毫末;钻燧之火,勺水可灭;鹄卵未孚,指掌可縻.及其乘冲飚而燎巨野,奋六羽以凌朝霞,则虽智勇不能制也.

  14.9故明君治难於其易,去恶於其微,不伐善以长乱,不操柯而犹豫焉.然则刑之为物,国之神器,君所自执,不可假人,犹长剑不可倒捉,巨鱼不可脱渊也.乃崇替之所由,安危之源本也.田常之夺齐,六卿之分晋,赵高之弑秦,王莽之篡汉,履霜逮冰,由来渐矣.或永叹於海滨,或拊心乎望夷,祸延宗祧,作戒将来者,由乎慕虚名於住古,忘实祸於当己也.”

  14.10或人曰:“刑辟之兴,盖存叔世.立人之道,唯仁与义.我清静而民自正,我无欲而民自朴,烹鲜之戒,不欲其烦.宽以爱人则得众,悦以使人则下附.故孟子以体仁为安,扬子云谓申韩为屠宰.夫繁策急辔,非造父之御;严刑峻罚,非三五之道.故有虞手不指挥,口不烦言,恭己南面,而治化雍熙矣.宓生政以率俗,弹琴咏诗,身不下堂,而渔者宵肃矣.

  14.11必能厚惠薄敛,救乏擢滞,举贤任才,劝穑省用,招携以礼,怀远以德,陶之以成均,治之以庠序.化上而兴善者,必若靡草之逐惊风;洗心而革面者,必若清波之涤轻尘.朝有德让之群後,野无犯礼之轨躅.圜土可以虚芜,楚革可以永格,何必赏罚可以为国乎!”

  14.12抱朴子答曰:“《易》称“明罚敕法”,《书》有“哀矜折狱”.爵人於朝,刑人於市,有自来矣,岂从叔世!多仁则法不立,威寡则下侵上.夫法不立,则庶事汩矣;下侵上,则逆节明矣.至醇既浇於三代,大朴又散於秦汉,道衰於畴昔,俗薄乎当今,而欲结绳以整奸欺,不言以化狡猾,委辔策而乘奔马於险途,舍柁橹而泛虚舟以凌波,盘旋以逐走盗,揖让以救灾火,斩晁错以却七国,舞干戈以平赤眉,未见其可也!

  14.13“盖三皇步而五常骤,霸王以来,载驰载骛.当其弊也,吏欺民巧,寇盗公行,髡钳不足以惩无耻,族诛不能以禁觊觎.重目以广视,累耳以远听,抗烛以理滞事,焦心以息奸源,而犹市朝有呼嗟之音,边鄙有不闻之枉.

  14.14作威作福者,或发乎瞻视之下;凶家害国者,或构乎萧墙之内.而欲以太昊之道,治偷薄之俗;以画一之歌,救鼎涌之乱,非识因革之随时,明损益之变通也.所谓刻舟以摸遗剑,叁天而射五步,掼犀兕之甲,以涉不测之渊;扲却寒之裘,以御郁隆之暑,踵之解除,颐之搔背,其为愦愦,莫此之剧矣!

  14.15“但当先令而後诛,得情而勿喜,使伯氏无怨於失邑,虞芮知耻而无讼耳.若强暴掩容,操绳而不惮,诱於含垢,莫蔓而不除,恃藏疾之大言,忘膏肓之近急,何异焦喉之渴切身,而遥指沧海於万里之外,滔天之水已及,而方造舟於长洲之林,安得免夸父之祸,脱沦水之害哉!

  14.16世人薄申韩之实事,嘉老庄之诞谈.然而为政莫能错刑,杀人者原其死,伤人者赦其罪,所谓土木半瓦胾,无救朝饥者也.道家之言,高则高矣,用之则弊,辽落迂阔,譬犹干将不可以缝线,巨象不可使鼠,金舟不能凌阳侯之波,玉马不任骋千里之迹也.

  14.17若行其言,则当燔桎梏,堕囹圄,罢有司,灭刑书,铸干戈,平城池,散府库,毁符节,撤关梁,掊衡量.胶离朱之目,塞子野之耳.泛然不系,反乎天牧;不训不营,相忘江湖.朝廷阒而若无人,民则至死不往来.可得而论,难得而行也.

  14.18“俗儒徒闻周以仁兴,秦以严亡,而未觉周所以得之不纯仁,而秦所以失之不独严也.

  14.19昔周用肉刑,刖足劓鼻.盟津之令,後至者斩,毕力赏罚,誓有孥戮.考其所为,未尽仁也.及其叔世,罔法玩文,人主苛虐,号令不出宇宙,礼乐征伐,不复由己.群下力竞,还为长蛇.伐本塞源,毁冠裂冕.或沈之於汉,或流之一彘.失柄之败,由於不严也.

  14.20秦之初兴,官人得才.卫鞅由余之徒,式法於内;白起王翦之伦,攻取於外.兼弱攻昧,取威定霸,吞噬四邻,咀嚼群雄,拓地攘戎,龙变龙视,实赖明赏必罚,以基帝业.降及杪季,骄於得意,穷奢极泰.加之以威虐,筑城万里,离宫千余,锺鼓女乐,不徒而具.骊山之役,太半之赋,闾左之戍,坑儒之酷,北击猃狁,南征百越,暴兵百万,动数十年.天下有生离之哀,家户怀怨旷之叹.白骨成山,虚祭布野.徐福出而重号口兆之雠,赵高入而屯豺狼之党.天下欲反,十室九空.其所以亡,岂由严刑?此为秦以严得之,非以严失之也.

  14.21“且刑由刃也,巧人以自成,拙者以自伤,为治国有道而助之以刑者,能令慝伪不作,凶邪改志.若纲绝网紊,得罪於天,用刑失理,其危必速.亦犹水火者所以活人,亦所以杀人,存乎能用之与不能用.

  14.22“夫症瘕不除,而不修越人之术者,难图老彭之寿也.奸党实繁,而不严弹违之制者,未见其长世之福也.但当简於张之徒,任以法理世;选赵陈之属,季以案劾.明主留神於上,忠良尽诚於下,见不善则若鹰鹯之搏鸟雀,睹乱萌则若草雉田之芟芜秽.庆赏不谬加,而诛戮不失罪,则太平之轨不足迪.令而不犯,可庶几废刑致治,未敢谓然也.”

  14.23或曰:“然则刑罚果所以助教兴善,式曷轨忒也.若夫古之肉刑,亦可复与?”

  14.24抱朴子曰:“曷为而不可哉!昔周用肉刑,积祀七百.汉氏废之,年代不如.至於改以鞭笞,大多死者.外有轻刑之名,内有杀人之实也.及於犯罪,上不足以至死,则其下唯有徒谪鞭杖,或遇赦令,则身无损;且髡其更生之发,挝其方愈之创,殊不足以惩次死之罪.今除肉刑,则死罪之下无复中刑在其间,而次死罪不得不止於徒谪鞭杖,是轻重不得适也.又犯罪者希而时有耳,至於杀之则恨重,而鞭之则恨轻,犯此者为多.今不用肉刑,是次死之罪,常不见治也.

  14.25“今若自非谋反大逆,恶於君亲,及军临敌犯军法者,及手杀人者,以肉刑代其死,则亦足以惩示凶人.而刑者犹任坐役,能有所为,又不绝其生类之道,而终身残毁,百姓见之,莫不寒心,亦足使未犯者肃栗,以彰示将来,乃过於杀人.杀人,非不重也.然辜之三日,行埋弃之,不知者众,不见者多也.若夫肉刑者之为摽戒也多.

  14.26昔魏世数议此事,诸硕儒达学,洽通殷理者,咸谓宜复肉刑,而意异者驳之,皆不合也.魏武帝亦以为然.直以二陲未宾,远人不能统至理者,卒闻中国刖人肢体,割人耳鼻,便当望风谓为酷虐,故且权停,以须四方之并耳.通人扬子云亦以为肉刑宜复也.但废之来久矣,坐而论道者,未以为急耳.”     

审举卷第十五

 

  15.1抱朴子曰:华霍所以能崇极天之峻者,由乎其下之厚也;唐虞所以能臻巍巍之功者,实赖股肱之良也.虽有孙阳之手,而无骐骥之足,则不得致千里矣.虽有稽古之才,而无宣力之佐,则莫缘凝庶绩矣.人君虽明并日月,神鉴未兆,然万机不可以独统,曲碎不可以亲总,必假目以遐览,借耳以广听,诚须有司,是康是赞.

  15.2故圣君莫不根心招贤,以举才为首务,施玉帛於丘园,驰翘车於岩薮,劳於求人,逸於用能,上自槐棘,降逮皂隶,论道经国,莫不任职.恭己无为,而治平刑措;而化洽无外,万邦咸宁.设官分职,其犹构室,一物不堪,则崩桡之由也.然夫贡举之士,格以四科,三事九列,是之自出,必简标颖拔萃之俊,而汉之末叶,桓灵之世,柄去帝室,政在奸臣,网漏防溃,风颓教沮,抑清德而扬谄媚,退履道而进多财.力竞成俗,苟得无耻,或输自售之宝,或卖要人之书,或父兄贵显,望门而辟命;或低头屈膝,积习而见收.

  15.3夫铨衡不平,则轻重错谬;斗斛不正,则少多混乱;绳墨不陈,则曲直不分,准格倾侧,则滓杂实繁.以之治人,则虐暴而豺贪,受取聚敛,以补买官之费;立之朝廷,则乱剧於棼丝.引用驽庸,以为党援,而望风向草偃,庶事之康,何异悬瓦砾而责夜光,弦不调而索清音哉!何可不澄浊飞沉,沙汰臧否,严试对之法,峻贪夫之防哉!殄瘁攸阶,可勿畏乎?

  15.4古者诸侯贡士,适者谓之有功,有功者增班进爵;贡士不适者谓之有过,有过者黜位削地.犹复不能令诗人谧大车素餐之刺,山林无伐檀罝兔之贤.况举之无非才之罪,受之无负乘之患.衡量一失其格,多少安可复损乎?夫孤立之翘秀,藏器以待贾;琐碌之轻薄,人事以邀速.夫唯待价,故顿沦於穷瘁矣;夫唯邀速,故佻窍而腾跃矣.

  15.5盖鸟鸱屯飞,则鸳凤幽集;豺狼当路,则麒麟遐遁.举善而教,则不仁者远矣;奸伪荣显,则英杰潜逝.高概耻与阘茸为伍,清节羞入饕餮之贯.举任并谬,则群贤括囊;群贤括囊,则凶邪相引;凶邪相引,则小人道长;小人道长,则梼杌比肩.颂声所以不作,怨嗟所以嗷嗷也.

  15.6高干长材,恃能胜己,屈伸默语,听天任命,穷通得失,委之自然,亦焉得不堕多党者之後,而居有力者之下乎?逸伦之士,非礼不动,山峙渊渟,知之者希,驰逐之徒,蔽而毁之,故思贤之君,终不知奇才之所在,怀道之人,愿效力而莫从.虽抱稷卨之器,资邈世之量,遂沈滞诣死,不得登叙也.而有党有力者,纷然鳞萃,人乏官旷,致者又美,亦安得不拾掇而用之乎?

  15.7灵献之世,阉官用事,群奸秉权,危害忠良.台阁失选用於上,州郡轻贡举於下.夫选用失於上,则牧守非其人矣;贡举轻於下,则秀孝不得贤矣.故时人语曰:“举秀才,不知书;察孝廉,父别居.寒素清白浊如泥,高第良将怯如鸡.”又云:“古人欲达勤诵经,今世图官免治生.”盖疾之甚也.

  15.8於时悬爵而卖之,犹列肆也;争津者买之,犹市人也.有直者无分而径进,空拳者望途而收迹.其货多者其官贵,其财少者其职卑.故东园积卖官之钱,崔烈有铜臭之嗤.上为下效,君行臣甚.故阿佞幸,独谈亲容.桑梓议主,中正吏部,并为魁侩,各责其估.清贫之士,何理有望哉!是既然矣.又邪正不同,譬犹冰炭;恶直之人,憎於非党.刀尺颠到者,则恐人之议己也;达不由道者,则患言论之不美也.乃共构合虚诬,中伤清德,瑕累横生,莫敢救拔.

  15.9於是曾闵获商臣之谤,孔墨蒙盗跖之垢.怀正居贞者,填笮乎泥泞之中,而狡猾巧伪者,轩翥乎虹霓之际矣.而凡夫浅识,不辩邪正,谓守道者为陆沈,以履径者为知变.俗之随风而动,逐波而流者,安能复身於德行,苦思於学问哉!是莫不弃检括之劳,而赴用赂之速矣.斯诚有汉之所以倾,来代之所宜深鉴也.

  15.10或曰:“吾子论汉末贡举之事,诚得其病也.今必欲戒既往之失,避倾车之路,改有代之弦调,防法玩之或变,令濮上《巴人》,反安乐之正音,腠理之疾,无退走之滞患者,岂有方乎?士有风姿丰伟,雅望有余,而怀空抱虚,干植不足,以貌取之,则不必得贤,徐徐先试,则不可仓卒.将如之何?”

  15.11抱朴子答曰:“知人则哲,上圣所难.今使牧守皆能审良才於未用,保性履之始终,诚未易也.但共遣其私情,竭其聪明,不为利欲动,不为属托屈.所欲举者,必澄思以察之,博访以详之,修其名而考其行,校同异以备虚饰.令亲族称其孝友,邦闾归其信义.尝小仕者,有忠清之效,治事之干,则寸锦足以知巧,刺鼠足以观勇也.

  15.12“又,秀孝皆宜如旧试经答策,防其罪对之奸,当令必绝其不中者勿署,吏加罚禁锢.其所举书不中者,刺史太守免官,不中左迁.中者多不中者少,後转不得过故.若受赇而举所不当,发觉有验者除名,禁锢终身,不以赦令原,所举与举者同罪.今试用此法,治一二岁之间,秀孝必多不行者,亦足以知天下贡举不精之久矣.过此,则必多修德而勤学者矣.

  15.13“又,诸居职,其犯公坐者,以法律从事;其以贪浊赃污为罪,不足死者,刑竟及遇赦,皆宜禁锢终身,轻者二十年.如此,不廉之吏,必将化为夷齐矣.若临官受取,金钱山积,发觉则自恤得了,免退则旬日复用者,曾史亦将变为盗跖矣.如此,则虽贡士皆中,不辞於官长之不良.”

  15.14或曰:“能言不必能行,今试经对策虽过,岂必有政事之才乎?”

  15.15抱朴子答曰:“古者犹以射择人,况经术乎?如其舍旃,则未见余法之贤乎此也.夫丰草不秀瘠土,巨鱼不生小水,格言不吐庸人之口,高文不堕顽夫之笔.故披《洪范》而知箕子有经世之器,览九术而见范生怀治国之略,省夷吾之书,而明其有拨乱之干,视不害之文,而见其精霸王之道也.今孝廉必试经无脱谬,而秀才必对策无失指,则亦不得暗蔽也.良将高第取其胆武,犹复试之以对策,况文士乎?假令不能必尽得贤能,要必愈於了不试也.

  15.16今且令天下诸当在贡举之流者,莫敢不勤学.但此一条,其为长益风教,亦不细矣.若使海内畏妄举之失,凡人息侥幸之求,背竞逐之末,归学问之本,儒道将大兴,而私货必渐绝,奇才可得而役,庶官可以不旷矣.”

  15.17或曰:“先生欲急贡举之法,但禁锢之罪,苛而且重,惧者甚众.夫急辔繁策,伯乐所不为;密防峻法,德政之所耻.”

  15.18抱朴子曰:“夫骨填肉补之药,长於养体益寿,而不可以救日曷溺之急也.务宽含垢之政,可以莅敦御朴,而不可以拯衰弊之变也.虎狼见逼,不挥戈奋剑,而弹琴咏诗,吾未见其身可保也.燎火及室,不奔走灌注,而揖让盘旋,吾未见其焚之自息也.今与知欲卖策者论此,是与跖议捕盗也.”

  15.19抱朴子曰:“今普天一统,九垓同风,王制政令,诚宜齐一.夫衡量小器,犹不可使往往有异,况人士之格,而可叁差而无检乎?江表虽远,密迩海隅,然染道化,率礼教,亦既千余载矣.往虽暂隔,不盈百年,而儒学之事,亦不偏废也.惟以其土宇褊於中州,故人士之数,不得钧其多少耳.及其德行才学之高者,子游仲任之徒,亦未谢上国也.

  15.20昔吴土初附,其贡士见偃以不试.今太平已近四十年矣,犹复不试,所以使东南儒业衰於在昔也.此乃见同於左衽之类,非所以别之也.且夫君子犹爱人以礼,况为其恺悌之父母邪!法有招患,令有损化,其此之谓也.今贡士无复试者,则必皆修饰驰逐,以竞虚名,谁肯复开卷受书哉?所谓饶之适足以败之者也.

  15.21“自有天性好古,心悦艺文.学不为禄,味道忘贫,若法高卿周生烈者.学精不仕(疑有脱文)徇乎荣利者,万之一耳.至於甯越倪宽黄霸之徒,所以强自笃励於典籍者,非天性也,皆由患苦困瘁,欲以经术自拔耳.向使非汉武之世,则朱买臣严助之属,亦未必读书也.今若取富贵之道,幸有易於学者,而复素无自然之好,岂肯复空自勤苦,执洒埽为诸生,远行寻师问道者乎?

  15.22兵兴之世,武贵文寝,俗人视儒士如仆虏,见经诰如芥壤者,何哉?由於声名背乎此也.夫不用譬犹售章甫於夷越,徇髯蛇於华夏矣.今若遐迩一例,明考课试,则必多负笈千里,以寻师友,转其礼赂之费,以买记籍者,不俟终日矣.”

  15.23抱朴子曰:才学之士堪秀孝者,已不可多得矣.就令其人若桓灵之世,举吏不先以财货,便安台阁主者,则虽诸经兼本解,於问无不对,犹见诬枉,使不得过矣.常追恨於时执事,不重为之防.

  15.24余意谓新年当试贡举者,今年便可使儒官才士,豫作诸策,计足周用.集上禁其留草殿中,封闭之;临试之时,亟赋之.人事因缘於是绝.当答策者,皆可会著一处,高选台省之官亲监察之.又严禁其交关出入,毕事乃遣.违犯有罪无赦.如此,属托之翼窒矣.夫明君恃己之不可欺,不恃人之不欺己也.亦何耻於峻为斯制乎?若试经法立,则天下可以不立学官,而人自勤乐矣.

  15.25案四科亦有明解法令之状,今在职之人,官无大小,悉不知法令.或有微言难晓,而小吏多顽,而使之决狱,无以死生委之,以轻百姓之命,付无知之人也.作官长不知法,为下吏所欺而不知,又决其口笔者,愤愤不能知食法,与不食不问,不以付主者.或以意断事,蹉跌不慎法令,亦可令廉良之吏,皆取明律令者试之如试经,高者随才品叙用.如此,天下必少弄法之吏,失理之狱矣.     

交际卷第十六

 

  16.1抱朴子曰:余以朋友之交,不宜浮杂.面而不心,扬雄攸讥.故虽位显名美,门齐年敌,而趋舍异规,业尚乖互者,未尝结焉.或有矜其先达,步高视远,或遗忽陵迟之旧好,或简弃後门之类味,或取人以官而不论德,其不遭知己,零沦丘园者,虽才深智远,操清节高者,不可也;其进趋偶合,位显官通者,虽面墙庸琐,必及也.如此之徒,虽能令壤虫云飞,斥鷃戾天,手捉刀尺,口为祸福,得之则排冰吐华,失之则当春凋悴,余代其口止叔口止脊,耻与共世.

  16.2穷之与达,不能求也.然而轻薄之人,无分之子,曾无疾非俄然之节,星言宵征,守其门廷,翕然谄笑,卑辞悦色,提壶执贽,时行索媚;勤苦积久,犹见嫌拒,乃行因托长者以构合之.其见受也,则踊悦过於幽系之遇赦;其不合也,则懊悴剧於丧病之逮己也.通塞有命,道贵正直,否泰付之自然,津途何足多咨.嗟乎细人,岂不鄙哉!人情不同,一何远邪?每为慨然,助彼羞之.

  16.3昔庄周见惠子从车之多,而弃其余鱼.余感俗士(或脱“无”)不汲汲於攀及至也.瞻彼云云,驰骋风尘者,不懋建德业,务本求己,而偏徇高交,以结朋党,谓人理莫比之要,当世莫此之急也.以岳峙独立者,为涩吝疏拙;以奴颜婢睐者,为晓解当世.风成俗习,莫不逐末,流遁遂往,可慨者也.

  16.4或有德薄位高,器盈志溢,闻财利则惊掉,见奇士则坐睡.褴缕杖策,被褐负笈者,虽文艳相雄,学优融玄,同之埃芥,不加接引.若夫程郑王孙罗裒之徒,乘肥衣轻,怀金挟玉者,虽笔不集札,菽麦不分辩,为之倒屣,吐食握发.

  16.5余徒恨不在其位,有斧无柯,无以为国家流秽浊於四裔,投畀於有北.彼虽赫奕,刀尺决乎(有脱文)势力足以移山拔海,吹呼能令泥象登云,造其门庭,我则未暇也.而多有下意怡颜,匍匐膝进,求交於若人,以图其益.悲夫!生民用心之不钧,何其辽邈之不肖也哉!余所以同生圣世而抱困贱,本後顾而不见者,今皆追瞻而不及,岂不有以乎!然性苟不堪,各从所好,以此存亡,予不能易也.

  16.6或又难曰:“时移世变,古今别务,行立乎己,名成乎人.金玉经於不测者,托於轻舟也;灵乌萃於玄霄者,扶摇之力也;芳兰之芬烈者,清风之功也;屈士起於丘园者,知己之助也.今先生所交必清澄其行业,所厚必沙汰其心性,孑然只口止寺,失弃名辈,结雠一世,招怨流俗,岂合和光以笼物,同法之高义乎?若比智而交,则白屋不降公旦之贵;若钧才而游,则尼父必无入室之客矣.”

  16.7抱朴子曰:“吾闻详交者不失人,而泛结者多後悔.故曩哲先择而後交,不先交而後择也.子之所论,出人之计也;吾之所守,退士之志也.子云玉浮鸟高,皆有所因,诚复别理一家之说也.吾以为宁作不载之宝,不飞之鹏,不飏之兰,无党之士,亦(何?)损於夜光之质,垂天之大,含芳之卉,不朽之兰乎?且夫名多其实,位过其才,处之者犹鲜免於祸辱,交之者何足以为荣福哉!

  16.8“由兹论之,则交彼而遇者,虽得达不足贵;芘之而误者,譬如荫朽树之被笮也.彼尚不能自止其颠蹶,亦安能救我之碎首哉!吾闻大丈夫之自得而外物者,其於庸人也,盖逼迫不获已而与之形接,虽以千计,犹蚤虱之积乎衣,而赘疣之攒乎体也.失之虽以万数,犹飞尘之去嵩岱,邓林之堕朽条耳.岂以有之为益,无之觉损乎?

  16.9“且夫朋友也者,必取乎直谅多闻,拾遗斥谬,生无请言,死无托辞,终始一契,寒暑不渝者.然而此人良未易得,而或默语殊途,或憎爱异心,或盛合衰离,或见利忘信.其处今也,璧犹禽鱼之结侣,冰炭之同器,欲其久合,安可得哉!夫父子天性,好恶宜钧,而子政子骏,平论异隔;南山伯奇,辩讼有无.面别心殊,其来尚矣.总而混之,不亦难哉!

  16.10“世俗之人,交不论志,逐名趋势,热来冷去;见过不改,视迷不救;有利则独专而不相分,有害则苟免而不相恤;或事便则先取而不让,值机会则卖彼以安此.凡如是,则有不如无也.

  16.11“天下不为尽不中交也,率於为益者寡而生累者众.知人之明,上圣所难.而欲力厉近才,短於鉴物者,务广其交,又欲使悉得,可与经夷险而不易情,历危苦而相负荷者,吾未见其可多得也.虽搜琬琰於培蝼之上,索鸾凤乎鹪鹩之巢,未为难也.吾亦岂敢谓蓝田之阳,丹穴之中,为无此物哉!亦直言其稀已矣.

  16.12“夫操尚不同,犹金沈羽浮也.志好之乖次,犹火升而水降也.苟不可同,虽造化之灵,大块之匠,不可使同也,何可强乎!余所禀讷马矣,加之以天挺笃懒,诸戏弄之事,弹棋博弈,皆所恶见;及飞轻走迅,游猎傲览,咸所不为,殊不喜嘲亵.凡此数者,皆时世所好,莫不耽之,而余悉阙焉,故亲交所以尤辽也.加以挟直,好吐忠荩,药石所集,甘心者鲜.又欲勉之以学问,谏之以驰竞,止其樗蒲,节其沈湎,此又常人所不能悦也.

  16.13“毁方瓦合,违情偶俗,人之爱力,甚所不堪,而欲好日新,安可得哉!知其如此而不辩改之,可不谓之暗於当世,拙於用大乎?夫交而不卒,合而又离,则两受不弘之名,俱失克终之美.夫厚则亲爱生焉,薄则嫌隙结焉,自然之理也,可不详择乎!为可临觞者拊背,执手须臾,欲多其数而必其全,吾所惧也.”

  16.14或曰:“然则都可以无交乎?”

  抱朴子答曰:“何其然哉!夫畏水者何必废舟楫,忌伤者何必弃父斤?交之为道,其来尚矣.天地不交则不泰,上下不交即乖志.夫不泰则二气隔并矣,志乖则天下无国矣.然始之甚易,终之竟难.患乎所结非其人,败於争小以忘大也.《易》美多兰,《诗》咏百朋,虽有兄弟,不如友生.切思三益,大圣所嘉,门人所以增亲,恶言所以不至;管仲所以免诛戮而立霸功,子元所以去亭长而驱朱轩者,交之力也.

  16.15“单弦不能发《韶》《夏》之和音,孑色不能成兖龙之玮烨,一味不能合伊鼎之甘,独木不能致邓林之茂.玄圃极天,盖由众石之积.南溟浩瀁,实须群流之赴.明镜举则倾冠见矣,羲和照则曲影觉矣,櫽括修则枉刺之疾消矣,良友结则辅仁之道弘矣.

  16.16达者知其然也,所企及则必简乎胜己,所降结则必料乎同志.其处也则讲道进德,其出也则齐心比翼.否则钧鱼钓之业,泰则协经世之务.安则有以精义,危则有以相恤.耻令谭肯专面地之笃,不使王贡擅弹冠之美.夫然,故交道可贵也.

  16.17“然实未易知,势利生去就,积毁坏刎颈之契,渐渍释胶漆之坚.於是有忘素情之惆叹,或睚眦而不思,遂令元伯巨卿之好,独著於昔;张耳陈余之变,屡构於今.推往寻来,良可叹也.夫梧禽不与鸱枭同枝,麟虞不与豺狼连群,清源不与浊潦混流,仁明不与凶暗同处.何者?渐染积而移直道,暴迫则生害也.”

  16.18或人曰:“敢问全交之道可得闻乎?”

  抱朴子答曰:“君子交绝犹无恶言,岂肯向所异辞乎?杀身犹以许友,岂名位之足竞乎?善交狎而不慢,和而不同,见彼有失,则正色而谏之;告我以过,则速改而惮.不以忤彼心而不言,不以逆我耳而不纳,不以巧辩饰其非,不以华辞文其失,不形同而神乖,不若情而口合,不面从而背憎,不疾人之胜己,护其短而引其长,隐其失而宣其得,外无计数之诤,内遗心竞之累.夫然後《鹿鸣》之好全,而《伐木》之刺息.若乃轻合而不重离,易厚而不难薄,始如形影,终为叁辰,至欢变为笃恨,接援化成雠敌,不详之悔,亦无以(原有脱文).

  16.19往者汉季陵迟,皇辔不振,在公之义替,纷竞之俗成.以违时为清高,以救世为辱身.尊卑礼坏,大伦遂乱.在位之人,不务尽节,委本趋末,背实寻声.王事废者其誉美,奸过积者其功多.莫不飞轮兼策,星言假寐,冒寒触暑,以走权门,市虚华之名於秉势之口,买非分之位於卖官之家.或争所欲,还相屠灭.

  16.20於是公叔伟长疾其若彼,力不能正,不忍见之,尔乃发愤著论,杜门绝交,斯诚感激有为而然.盖矫枉而过正,非经常之永训也.徒当远非类之党,慎谄黩之源.何必裸袒以诡彼己,断粒以刺玉食哉!夫交之为非,重谏而不止,遂至大乱.故礼义之所弃,可以绝矣.     

 

备阙卷第十七

 

  17.1抱朴子曰:騕褭能奋兰筋以绝景,而不能履冰以乘深;猛虎能似雷霆以博噬,而不能踊云雾以凌虚.鸿鶤不能振翅於笼罩之中,轻鹞不能电击於几筵之下.物既然矣,人亦如之.故能调和阴阳者,未必能兼百行修简书也;能敷五迈九者,不必能全小洁经曲碎也.

  17.2惠子,上相之标也,而不能役舟楫以凌阳侯;汉高,神武之杰也,而不能治产业端检括;淮阴,良将之元也,而不能修农商免饥寒;周勃,社稷之鲠也,而不能答钱谷责狱辞.若以所短弃所长,则逸侪拔萃之才不用矣;责具体而论细礼,则匠世济民之勋不著矣.

  17.3天不能平其西北,地不能隆其东南,日月不能摛光於曲穴,冲风涌扬波於井底.扌适齿则松槚不及一寸之筵,挑耳则栋梁不如鹪鹩之羽,弹鸟则千金不及丸泥之用,缝缉则长剑不及数寸之针.何必伏巨象而捕鼠,制大鹏以司晨乎?故姜牙卖煦(疑作“浆’)无所售,而见师於文武;蒋生愦慢於百里,而独步三槐.     

擢才卷第十八

 

  18.1抱朴子曰:华章藻蔚,非矇瞍所玩;英逸之才,非浅短所识.夫瞻视不能接物,则兖龙与素褐同价矣;聪鉴不足相涉,则俊民与庸夫一概矣.眼不见,则美不入神焉;莫之与,则伤之者至焉.且夫爱憎好恶,古今不均,时移俗易,物同价异.譬之夏後之璜,曩直连城,鬻之於今,贱於铜铁.故昔以隐居求志为高士,今以山林之儒为不肖.故圣世之良榦,乃暗俗之罪人也;往者之介洁,乃末叶之羸劣也.

  18.2弘伟之士,履道之生,其崇信匪徒重仞之墙,其渊泽不唯吕梁之深也,故短近不能赏,而浅促不能测焉.因以异乎己而薄之矣,以不求我而疾之矣,不贵不用,何足言乎?乃有播埃尘於白珪,生疮疒有於玉肌,讪疵雷同,攻伐独立,曾叁蒙劫剽之垢,巢许获穿窬之谤.自匪明并悬象,玄鉴表微者,焉能披泥抽沦玉,澄川掇沈珠哉!夫珪璋居肆而不售,矧乃翳於槃璞乎?奇士扣角而见遏,况乃潜於四羊薮乎?

  18.3孙膑思骋其秘略,而司马刖之;韩非愿建治绩,而李斯杀之;贾谊慷慨,怀经国之术,而武夫排之;子政忠良,有匡危之具,而恭显陷之.和氏所以抱璞而泣血,禽息所以发愤而碎首也.夫玉石易别於贤愚,爱宝情笃於好士,以易别之宝,合笃好之物,犹获罪截趾,历世受诬.况乎难知之贤,非意所急,谗人画蛇足於无形,奸臣畏忠贞之害己,体曲者忌绳墨之容,夜裸者憎明烛之来.是以高誉美行,抑而不扬,虚构之谤,先形生影.又无楚人号哭之荐,万无一遇,固其宜矣.

  18.4夫以玉为石者,亦将以石为玉矣;以贤为愚者,亦将以愚为贤者矣.以石为玉,未有伤也;以愚为贤者,亡之诊也.盖诊亡者虽存而必亡,犹脉死者虽生而必死也.可勿慎乎!於戏,悲夫!莫之思者也.昔仲尼上圣也,东受累於齐人,南见塞於子西.文种大贤也,初不齿於荆俗,末雍游於钧如.竞年立功,不亦难乎?夫结绿玄黎,非陶猗不能市也;千钧之重,非贲获不能抱也.《白雪》之弦,非灵素不能徽也;迈伦之才,非明主不能用也.

  18.5然耀灵光夜之珍,不为莫求而亏其质,以苟且於贱贾;洪锺周鼎(或有脱文),不为委沦而轻其体,取见举於侏儒;峄阳云和,不为不御而息唱,以竞显於淫哇;冠群之德,不以沈抑而履径,而剸节於流俗.是以和璧变为滞货,柔木废於勿用,赤刀之矿,不得经欧冶之炉;元凯之畴,终不值四门之辟也.     

任命卷第十九

 

  19.1抱朴子曰:余之友人有居泠先生者,恬愉静素,形神相忘,外不饰惊愚之容,内不寄有容之心,游精坟诰,乐以忘忧.昼竞羲和之末景,夕照望舒之余耀,道靡远而不究,言无微而不研.然车迹不轫权右之国,尺牍不经贵势之庭.是以名不出蓬户,身不离畎亩.

  19.2於是翼亮大夫候而难之曰:“余闻渊蟠起则玄云赴,道化雨沾则逸才奋.故康衢有角歌之音,鼎俎发凌风之迹.沽之则收不赀之贾,踊之则超在天之举.耀逸景於旸谷,播大明乎九垓.勋荫当世,声扬罔极.故寻仞之途甚近而弗往者,虽追风之脚不能到也;楹棁之下至卑而不动者,虽鸿鶤之翅未之及也.况乎寝足於大荒之表,敛羽於幽梧之枝,安得效迅以寻景,振轻乎苍霄哉?

  19.3年期奄冉而不久,托世飘迅而不再,智者履霜则知坚冰之必至,处始则悟生物之有终.六龙促轨於大浑,华颠倏忽而告暮,古人所以映顺流而顾叹,眄过隙而兴悲矣.

  19.4先生资命世之逸量,含英伟以邈俗,锐翰汪濊以波涌,六奇抑郁而渊稸;然不能凌扶摇以高竦,扬清耀於九玄,器不陈於瑚簋之末,体不免於负薪之劳,犹奏和音於聋俗之地,鬻章甫於被发之域.徒忘寤於翰林,锐意以穷神,崇琬琰於怀抱之内,吐琳琅於毛墨之端,躬困屡空之俭,神劳坚高之间,譬若埋尺璧於重壤之下,封文锦於沓匮之中,终无交易之富,孰赏堙翳之珍哉?

  19.5“夫龙骥维絷,则无以别乎蹇驴;赤刀韬锋,则曷用异於铅刃.鳣鲔不居牛迹,大鹏不滞蒿林.愿先生委龙蛇之穴,升利见之途,释户庭之独洁,览二鼠而远寤,越穷谷以登高,袭丹藻以改素,竞惊飚於清晨,不盘旋以错度,收名器於崇高,响锺鼎之庆祚.柏成一介之夫,辨薇可足多慕乎?”

  19.6居泠先生应曰:“盖闻灵机冥缅,混芒眇昧,祸福交错乎倚伏之间,兴亡缠绵乎盈虚之会;迅游者不能脱逐身之景,乐成者不能免理致之败;匡流末者,未若挺治乎无兆之中;整已然者,不逮反本乎玄朴之外.是以觉蠖者,甘屈以保伸;识通塞者,不惨悦於否泰.

  19.7且夫洪陶范物,大象流形,躁静异尚,翔沈舛情.金宝其重,羽矜其轻.笃隘者执束於滓涅达妙者逍遥於玄清.潢洿纳行潦而潘溢,渤澥吞百川而不盈.鲉虾踊悦於泥泞,赤螭凌厉乎高冥.嚼香饵者,快嗜欲而赴死;味虚淡者,含天和而趋生;识机神者,瞻无兆而弗惑;暗休咎者,触强弩而不惊.各附攸好,安肯改营?

  19.8“吾闻五玉不能自剖於嵩岫,腾蛇不能无雾而电征,龙渊不能勿操而断犀兕,景锺不能莫扣而扬洪声.金芝须商风而激耀,仓庚俟烟火日皿而修鸣,骐騄不苟驰以赴险,君子不诡遇以毁名.运屯则沈沦於勿用,时行则高竦乎天庭.士以自炫为不高,女以自媒为不贞.何必委洗耳之峻标,效负俎之干荣哉?

  19.9夫其穷也,则有虞婆娑而陶钓,尚父见逐於愚妪,范生来辱於溺篑,弘式匿奇於耕牧;及其达也,则淮阴投竿而称孤,文种解尸彳乔而纡青,傅说释筑而论道,管子脱桎为上卿.盖君子藏器以有待也,稸德以有为也,非其时不见也,非其君不事也,穷达任所值,出处无所系.其静也,则为逸民之宗;其动也,则为元凯之表.或运思於立言,或铭勋乎国器.殊途同归,其致一焉.

  19.10“士能为可贵之行,而不能使俗必贵之也;能为可用之才,而不能使世必用之也.被褐茹草罝兔,则心欢意得,如将终身,服冕乘轺,兼朱重紫,则若固有之.常如布衣,此至人之用怀也.

  19.11若席上之珍不积,环堵之操不粹者,予之罪也.知之者希,名位不臻,以玉为石,谓凤曰鷃者,非余罪也.夫汲汲於见知,悒悒於否滞者,裳民之情也;浩然而养气,淡尔而靡欲者,无闷之志也.时至道行,器大者不悦;天地之间,知命者不忧.若乃徇万金之货,以索百十之售,多失骨干毛,我则未暇矣.”     

名实卷第二十

 

  20.1门人问曰:“闻汉末之世,灵献之时,品藻乖滥,英逸穷滞,饕餮得志,名不准实,贾不本物,以其通者为贤,寒者为愚.其故何哉?”

  20.2抱朴子答曰:“夫雷霆车訇磕,而或不闻焉;七曜经天,而或不见焉.岂唯形器有聋瞽哉!心神所蔽,亦又如之.是以闻格言而不识者,非无耳也;见英异而不知者,非无目也;由乎聪不经妙,而明不逮奇也.夫智大量远者,盘桓以山峙;器小志近者,蓬飞而萍浮.夫唯山峙,故莫之能动焉;夫唯萍浮,故流而不滞焉.

  20.3方之货也,则缄连以待贾者,唯至珍而难售;鸣鼓以徇之者,虽凡蔽而易尽.比之材也,则结根於嵩岱者,虽竦盖千仞,垂荫万亩,而莫之知也;插株途要者,虽钩曲戾细而速朽,而犹见用也.故庙堂有枯杨之瑚簋,穷谷多不伐之梓橡也.

  20.4是以窃华名者,蝼蜥腾於云霄;失实贾者,翠虬沦乎九泉.於是斥鷃凌风以高奋,灵凤卷翮以幽戢,铅锋充太阿之宝,犬羊佻虎狼之资矣.夫佞者鼓珍赂为劲羽,则无高而不到矣;乘朋党为舟楫,则无远而不济矣.

  20.5持之以夙兴侧立,加之以先意承指,其利口谀辞也似辩,其道听途说也似学,其心险貌柔也似仁,其行污言洁也似廉,其好说人短也似忠,其不知忌讳也似直,故多通焉.且亦奉望我者,欲我益之,不求我者,我不能爱,自然之理也.

  20.6“夫贤常少而愚常多,多则比周而匿瑕,少则孤弱而无援,佞人相汲引而柴正路,俊哲处下位而不见知,拔茅之义圯,而负乘之群兴,亢龙高坠,泣血涟如.故子西逐大圣之仲尼,臧仓毁命世之孟轲.二生不免斯患,降兹亦何足言!斯祸盖与开辟并生,苦之匪唯一世也.历览振古,多同此疾.

  20.7至於驽蹇矫首於王周辇,駥骥委牧乎林坰,彼己尸禄,邦国殄瘁,下凌上替,实此之由.或虫流而莫敛,或逆窜於申亥,或擢筋於庙梁,或绝命於望夷,盖所拔之非真,而忠能之不用也.

  20.8“故明君勤於招贤,而汲汲於擢奇,导达凝滞,而严防壅蔽.才诚足委,不拘於屠钓;言审可施,抽之於戎戍.或举於牛口之下,而加之於群僚之上;或拔於桎梏之中,而任以社稷之重.故能勋业隆济,拓境服远,取威定功,垂统长世也.

  20.9“夫直绳者,枉木之所憎也;清公者,奸慝之所雠也.人主不能运玄鉴以索隐,而必须当途之所举.然每观前代专权之徒,率其所举皆在乎附己者也,所荐者先乎利己者也.毁所畏而进所爱,所畏则至公者也,所爱则同私者也.至公用则奸党破,众私立则主威夺矣;奸党破则升泰之所由也,主威夺则危亡之端渐矣.毁所畏则恐辞之不痛,虽刖劓之,犹未弇意焉,故必除之而後快也;彼进所爱则苦谈之不美,虽位超之,犹未逞心焉,故必危彼以安此也.是故抱枉而死,无愆而黜者,有自来矣.

  20.10“所以体道合真,嶷然特立,才远量逸,怀霜履冰,思绵天地,器兼元凯,执经衡门,渊渟岳立.宁洁身以守滞,耻胁肩以苟合.乐饥陋巷,以励高尚之节;藏器全真,以待天年之尽.非时不出,非礼不动.结褐嚼蔬,而不悒悒也;黄发终否,而不悢悢也.安肯蹙太山之峻,以适凿枘之中;敛垂天之羽,为戒旦之役?编於仕类,而抑郁庸儿之下.舍鸾凤之林,适枳棘之薮,竞腐鼠於踞鸱,而枉尺以直寻哉!

  20.11“且大贤之状也至拙,其为味也甚淡,萧然自足,泊尔无知,知之者稀而不戚,时不能用而不闷.虽并日无藜藿之糁,不以易不义之太牢也;虽缊袍无卒岁之服,不肯乐无道之狐白也.独可散发高枕,守其所有已,绝不曲躬低眉,求其所未须也.

  20.12德薄位厚,弗交也;名与实违,弗亲也;荣华驰逐,弗务也;豪侠奸权,弗接也;俗说细辨,不答也;胁肩所赴,弗随也.貌愚而志远,面垢而行洁.确乎若嵩岱,铨衡所不能测也;浩乎若沧海,斗斛所不能校也.峻其重仞之高,隐其百官之富.观彼佻窃,若草莽也.邈世之操,眇焉冠秋云之表;遗俗之神,缅焉栖九玄之端.虽穷贱,而不可胁以威;虽危苦,而不可动以利.

  20.13“其所业尚,可闻而不可尽也;其所执守,可见而不可论也.故疾之者,齐声而侧目;爱之者,寡弱而无益.亦犹撮壤不能填决河,升水不能殄原火.於是鼖鼓戢雷霆之音,鞉鞞恣喋鼛之响.芳蕙芟夷,臭鲍佩御.玄鬯倾弃而不羞,醨酪专灌於圆丘.汗血驱放而垂耳,跛蹇驰骋於銮轩.此古人之所以怀沙负石,赴流鱼葬,而不堪与之同世也.已矣!悲夫!

  20.14“然捐玄黎於洿泞,非夜光之不真也,由莫识焉;投彤卢而不弯,非繁弱之不劲也,坐莫赏焉.故琼瑶俟荆和而显连城之价,乌号须逢门而著陷坚之功,飞菟待子豫而飚腾,俊民值知己而宣力.若夫美玉不出重岫,良弓不凿百札,骥騄不服朱轩,命世不履爵势,则孰知其能摅符彩之耀晔,顿云禽於千仞,骋逸迹以追风,康庶绩於百揆乎?

  20.15夫其不遇,亦得不杂糅於瓦石,钧贱於朽木,列镳於下乘,等望於凡琐哉!嗟乎!弓广棘矢而望高手於渠广,策疲驽而求继轨於周穆,放斧斤而欲双巧於班墨,忽良才而欲彝伦之攸叙,不亦难乎?名实虽漏於一世,德音可邀乎将来.乐天知命,何虑何忧?安时处顺,何怨何忧哉!     

清鉴卷第二十一

 

  21.1抱朴子曰;咸谓勇力绝伦者,则上将之器;洽闻治乱者,则三九之才也.然张飞关羽万人之敌,而皆丧元辱主,授首非所;孔融边让文学邈俗,而并不达治务,所在败绩.邓禹马援田间诸生,而善於用兵;萧何曹叁不涉经诰,而优於宰辅.尔则知人果未易也.欲试可乃已,则恐成折足覆食束;欲听言察貌,则或似是而非,真伪混错.然而世人甚以为易,经耳过目,谓可精尽.余甚猜焉,未敢许也.

  21.2区别臧否,瞻形得神,存乎其人,不可力为.自非明并日月,听闻无音者,愿加清澄,以渐进用,不可顿任.轻假利器,收还之既甚难,所损者亦已多矣.无以一事暗保其余,同乎己者,未必可用;异於我者,未必可忽也.

  21.3或难曰:“夫在天者垂象,在地者有形,故望山度水,则高深可推;风起云飞,则吉凶可步.智者睹木不瘁,则悟美玉之在山;觌岸不枯,则觉明珠之沈渊.彗星出,则知鳣鱼之方死;日月蚀,则识骐驎之共斗.华霍不须称,而无限之重可知矣;江河不待量,而不测之数已定矣.鸿鹄之翼,騄骐之足,虽未飞走,轻迅可必也.豪曹之剑,徐氏匕首,虽未奋击,其立断无疑也.

  21.4駮子有吞牛之容,鹗鷧有凌鸷之貌.卉茂者土必沃,鱼大者水必广.虎尾不附狸身,象牙不出鼠口.叔鱼无餍之心,见於初生之状;食我灭宗之徵,著乎开胞之始.申童觉窃妻之巫臣,张负知将贵之陈平.范子所以绝迹於五湖者,以句践蜂目而鸟喙也.赵人所以息意於争锋者,以白起首锐而视直也.文王之接吕尚,桑阴未移,而知其足师矣.玄德之见孔明,晷景未改,而腹心已委矣.

  21.5郭泰中才,犹能知人,故入颍川则友李元礼,到陈留则结符伟明,入外黄则亲韩子助,至蒲亨则师仇季知,止学舍则收魏德公,观耕者则拔茅季伟,奇孟敏於担负,戒元艾之必败.终如其言,一无差错.必能简精钝於符表,详舒急乎声气,料明暗於举厝,察清浊於财色,观取与於宜适,谓虚实於言行,考操业於闺阃,校始终於信效,善否之验,不其易乎?”

  21.6抱朴子答曰:“余非谓人物了不可知,知人挺无形理也.徒以斯术存乎大明,非夫当人自许.然而世士各谓能之,是以有云,以警付任耳.夫貌望丰伟者不必贤,而形器尪瘁者不必愚,咆哮者不必勇,淳淡者不必怯.或外候同而用意异,或气性殊而所务合.非若天地有常候,山川有定止也.

  21.7物亦故有远而易知,近而难料,譬犹眼能察天衢,而不能周项领之间;耳能闻雷霆,而不能识虫岂虱之音也.唐吕樊许善於相人状,唯知寿夭贫富官秩尊卑,而不能审情性之宽克,志行之洿隆.惟帝难之,况庸人乎!而吾子举论形之例,诘精神之谈,未修其本,殆失指矣.

  21.8“夫亡射之箭,皆破秋毫.然准的恒不得为工.叔向之母,申氏之子,非不一得,然不能常也.陶唐稽古而失任,姬公钦明而谬授.尼父远得崇替於未兆,近失澹台於形骸.延州审清浊於千载之外,而蔽奇士於咫尺之内.知人之难,如此其甚.郭泰所论,皆为此人过上圣乎?但其所得者,显而易识;其所失者,人不能纪.

  21.9“且夫所贵,贵乎见俊才於无名之中,料逸足乎吴坂之间,掇怀珠之蚌於九渊之底,指含光之珍於积石之中.若伯喈识绝音之器於烟烬之余,平子剔逸响之竹於未用之前.六军之聚,市人之会,暂观一睹,无所眩惑,探其潜生之心计,定其始终之事行,乃为独见不传之妙耳.若如未论(原文有脱文),必俟考其操蹈之全毁,观其云为之好丑,此为丝线既铨衡,布帛已历於丈尺,徐乃说其斤两之轻重,端匹之修短,人皆能之,何烦於明哲哉!”    

行品卷第二十二

 

  22.1抱朴子曰:拟玄黄之覆载,扬明并以表微;文彪日丙而备体,独澄见以入神者,圣人也.禀高亮之纯粹,抗峻标以邈俗,虚灵机以如愚,不贰过而谄黩者,贤人也.居寂寞之无为,蹈修直而执平者,道人也.尽烝尝於存亡,保发肤以扬名者,孝人也.垂恻隐於有生,恒恕己以接物者,仁人也.端身命以徇国,经险难而一节者,忠人也.觌微理於难觉,料倚伏於将来者,明人也.量理乱以卷舒,审去就以保身者,智人也.顺通塞而一情,任性命而不滞者,达人也.不枉尺以直寻,不降辱以苟合者,雅人也.据体度以动静,每清详而无悔者,重人也.体冰霜之粹素,不染洁於势利者,清人也.笃始终於寒暑,虽危亡而不猜者,义人也.守一言於久要,历衰而不渝者,信人也.摛锐藻以立言,辞炳蔚而清允者,文人也.奋果毅之壮烈,骋干戈以静难者,武人也.甄《坟》《索》之渊奥,该前言以穷理者,儒人也.锐乃心於精义,吝寸阴以进德者,益人也.识多藏之厚亡,临禄利而如遗者,廉人也.不改操於得失,不倾志於可欲者,贞人也.恤急难而忘劳,以忧人为己任者,笃人也.洁皎分以守终,不逊避而苟免者,节人也.飞清机之英丽,言约畅而判滞者,辩人也.每居卑而推功,虽处泰而滋恭者,谦人也.崇敦睦於九族,必居正以赴理者,顺人也.临凝结而能断,操绳墨而无私者,干人也.拔朱紫於中构,剖犹豫以允当者,理人也.步七曜之盈缩,推兴亡之道度者,术人也.赴白刃而忘生,格兕虎於林谷者,勇人也.整威容以肃众,仗法度而无二者,严人也.创机巧以济用,总音数而并精者,艺人也.凌强御而无惮,虽险逼而不沮者,黠人也.执匪懈於夙夜,忘劳瘁於深峻者,勤人也.蒙谤读言而晏如,不慑惧於可畏者,劲人也.闻荣誉而不欢,遭忧难而不变者,审人也.知事可而必行,不犹豫於群疑者,果人也.循绳墨以进止,不乾没於侥幸者,谨人也.奉礼度以战兢,及亲属而无尤者,良人也.履道素而无欲,时虽移而不变者,朴人也.凡此诸行,了无一然,而不跻善人之迹者,下人也.

  22.2门人请曰:“善人之行,既闻其目矣;恶者之事,可以戒俗者,愿文垂诰焉.”

  抱朴子曰:“不致养於所生,损道而危身者,悖人也.怀邪伪以偷荣,豫利己而忘生者,逆人也.背仁义之正途,苟危人以自安者,凶人也.好争夺而无厌,专丑正而害直者,恶人也.出绳墨以伤刻,心好杀而安忍者,虐人也.饰邪说以浸润,构谤累於忠贞者,谗人也.虽言巧而行违,实履浊而假清者,佞人也.不原本於枉直,苟好胜而肆怒者,暴人也.措细善以取信,阴挟毒而无亲者,奸人也.承风指以苟容,揆主意而扶非者,谄人也.言不计於反覆,好轻诺而无实者,虚人也.睹利地而忘义,弃廉耻以苟得者,贪人也.睹艳逸而心荡,饰绔绮而思邪者,淫人也.见成事而疑惑,动失计而多悔者,暗人也.背训典而自任,耻请问於胜己者,损人也.知善事而不逮,虽多为而无成者,劣人也.委德行而不修,奉权势以取媚者,弊人也.履蹊径以侥速,推货贿以争津者,邪人也.既傲很以无礼,好凌辱乎胜己者,悍人也.被抑枉则自诬,事无苦而振慑者,怯人也.治细辩於稠众,非其人而尽言者,浅人也.暗事宜之可否,虽企慕而不及者,顽人也.知事非而不改,闻良规而增剧者,惑人也.无济恤之仁心,轻告绝於亲旧者,薄人也.既疾其所不逮,喜他人之有灾者,妒人也.专财谷而轻义,观困匮而不振者,吝人也.冒至危以侥幸,植祸败而不悔者,愚人也.情局碎而偏党,志唯务於盈利者,小人也.骋鹰犬於原兽,好博戏而无已者,迷人也.忘等威之异数,快饰玩之夸丽者,奢人也.耽声色於饮宴,废庆吊於人理者,荒人也.既无心於修尚,又怠惰於家业者,懒人也.无抑断之威仪,每脱易而不思者,轻人也.观道义而如醉,闻货殖而波扰者,秽人也.杖浅短而多谬,暗趋舍之臧否者,笨人也.憎贤者而不贵,闻高言而如聋者,嚣人也.睹朱紫而不分,虽提耳而不悟者,蔽人也.违道义以趑趄,冒礼刑而罔顾者,乱人也.每动作而受嗤,言发口而违理者,拙人也.事酋豪如仆虏,值衰微而背惠者,慝人也.捐贫贱之故旧,轻人士而踞傲者,骄人也.弃衰色而广欲,非宦学而远游者,荡人也.无忠信之纯固,背恩养而趋利者,叛人也.当交颜而面从,至析离而背毁者,伪人也.习强梁而专己,距忠告而不纳者,刺人也.”

  22.3抱朴子曰:人技未易知,真伪或相似.士有颜貌修丽,风表闲雅,望之溢目,接之适意,威仪如龙虎,盘旋成规矩.然心蔽神否,才无所堪,心中所有,尽附皮肤.口不能吐片奇,笔不能属半句;入不能宰民,出不能用兵;治事则事废,衔命则命辱.动静无宜,出处莫可.盖难分之一也.

  22.4士有貌望朴悴,容观矬陋,声气雌弱,进止质涩.然而含英怀宝,经明行高,榦过元凯,文蔚春林.官则庶绩康用,武则克全独胜.盖难分之二也.

  22.5士有谋猷渊邃,术略入神,智周成败,思洞幽玄,才兼能事,神器无宜;而口不传心,笔不尽意,造次之接,不异凡庸.盖难分之三也.

  22.6士有机变清锐,巧言绮粲,擥引譬喻,渊涌风厉;然而口之所谈,身不能行;长於识古,短於理今,为政政乱,牧民民怨.盖难分之四也.

  22.7士有外形足恭,容虔言恪,而神疏心慢,中怀散放,受任不忧,居局不治,盖难分之五也.

  22.8士有控弦命中,空拳入白,倒乘立骑,五兵毕习;而体轻虑浅,手剿心怯,虚试无对,而实用无验.望尘奔北,闻敌失魄.盖难分之六也.

  22.9士有梗概简缓,言希貌朴,细行阙漏,不为小勇,口止局口止脊拘检,犯而不校,握爪垂翅,名为弱愿.然而胆劲心方,不畏强御,义正所在,视死犹归,支解寸断,不易所守.盖难分之七也.

  22.10士有孝友温淑,恂恂平雅,履信思顺,非礼不蹈,安困洁志,操清冰霜;而疏迟迂阔,不达事要,见机不作,所为无成,居己梁倡,受任不举.盖难分之八也.

  22.11士有行己高简,风格峻峭,啸傲偃蹇,凌侪慢俗,不肃检括,不护小失,适情率意,旁若无人,朋党排谴,谈者同败,士友不附,品藻所遗.而立朝正色,知无不为,忠於奉上,明以摄下.盖难分之九也.

  22.12士有含弘旷济,虚己受物,藏疾匿瑕,温恭廉洁,劳谦冲退,救危全信,寄命不疑,托孤可保;而纯良暗权,仁而不断,善不能赏,恶不忍罚,忠贞有余,而榦用不足,操柯犹豫,废法效非,枉直混错,终於负败.盖难分之十也.

  22.13夫物有似而实非,若然而不然.料之无惑,望形得神,圣者其将病诸,况乎常人?故用才取士,推昵结友,不可以不精择,不可以不详试也.若乃性行之惑变,始正而终邪,若王莽初则美於伊霍,晚则剧於赵高,又非中才所能逆尽也.

  22.14若令士之易别,如鹪鹩之与鸿鹄,狐兔之与龙麟者,则四凶不得官於尧朝,管蔡不得几危宗周,仲尼无澹台之失,延陵无捐金之恨,伊尹无七十之劳,项羽无嫌范之悔矣.所患於其如石武石夫之乱瑾瑜,鹪螟之似凤皇,凝冰之类水精,烟熏之疑云气,故令不谬者鲜也.惟帝难之,矧乎近人哉!

  22.15夫惟大明,玄鉴幽微,灵铨揣物,思灼沈昧,瞻山识璞,临川知珠.士於难分之中,而无取舍之恨者,使臧否区分,抑扬咸允.武丁姬文不独治,而傅说吕尚不永弃,高莽宰嚭不得成其恶,弘恭石显无所容其伪矣.其盖取士之较略,选择之大都耳.精微以求,存乎其人,固非毫翰之所备缕也.    

弭讼卷第二十三

 

  23.1姑子刘君士由之论曰:“人纲始於夫妇,判合拟乎二仪.是故大婚之礼,古人所重,将合二姓之好,以承祖宗之基.主人拜迎於门,听命於庙,玄纁贽币,亲御授绥,婿有三年之丧,致命女氏,女氏许诺而不敢改.大丧既没,请命於婿,婿有辞焉,然後乃嫁.所以崇敬让也.岂有先讼後婿之谓乎?

  23.2而末世轻慢,伤化败俗,举不修义,许而弗与,讼阋秽辱,烦塞官曹.今可使诸争婚者,未及同牢,皆听义绝,而倍还酒礼,归其币帛.其尝已再离者,一倍裨娉.其三绝者,再倍裨娉.如此,离者不生讼心,贪吝者无利重受,乃王治要术,不易之永法也.”

  23.3抱朴子答曰:“刘君悯德让之凌替,疾民争之损化,虽速我讼,室家不足,用和之贵,将遂沦胥.创谠言以拾世遗,建嘉谋以拯流遁,纷哗之俗,将以此而易,无耻之风,将由此而移.弥纶情伪,固难间矣.诚经国之永法,至益之笃论也.

  23.4洪以不敏,不识至理,造次承问,窃有疑焉.夫婚媾之结,义无逼迫,彼则简择而求,此则可意乃许,轻诺後悔,罪在女氏,食言弃信,与夺任情,严防峻制,未之能弭.今猥恣之,唯责裨娉倍贫者所惮也,丰於财者,则适其愿矣.後所许者,或能富殖,助其裨娉,必所甘心.然则先家拱默,不得有言,原情论之,能无怨叹乎?

  23.5夫不伏之人,视死犹归,血刃之祸,於是将起.今苟惜其辞讼之小丑,而构其难忍之大恨,所谓爱其僦览之烦,忘其凋殒之酷也.夫买物於市者,或加价而夺之,则鲜忍而不忿然矣,况乎见夺待告之妻哉!此法遂用者,将使结婚者,虽纳敬亲迎,犹抱有见夺之虑.何者?刘君之论,以同牢为断,固也.

  23.6尔则女氏虽受币积年,恒挟在意之威,恃可数夺,必惰於择婿,婿小不得意,便得改悔,结雠带祸,莫此之甚矣.曩人画法,虑关终始,杜渐防萌,思之良精,而不关恣夺之路,断以报板之制者,殆有决乎?

  23.7傥令女有国色,倾城绝伦,而值豪右权臣之徒,目玩冶容,心忘礼度,资累千金,情无所吝.十倍还娉,犹所不惮,况但一乎?华氏不难於杀孔父而取其妻,楚人为子迎妇,以其美而自纳之.以此论之,岂惜倾竭居产以助女氏还前家之直哉!小人轻薄,睚眦成怨,又喜委衰逐盛,蹋冷趋热,此法之行,则必多夺贫贱而与富贵者矣.不审吾君,何方以防弊乎!

  23.8或曰:可使女氏受娉无丰约,皆以即日报板,後皆使时人署姓名於别板,必十人已上,必备远行及死亡.又令女之父兄若伯叔,答婿家书,必手书一纸,若有变悔而证据明者,女氏父母兄弟,皆加刑罪.如此,庶於无讼者乎!     

酒诫卷第二十四

 

  24.1抱朴子曰:目之所好,不可从也;耳之所乐,不可顺也;鼻之所喜,不可任也;口之所嗜,不可随也;心之所欲,不可恣也.故惑目者,必逸容鲜藻也;惑耳者,必妍音淫声也;惑鼻者,必草臣蕙芬也;惑口者,必珍羞嘉旨也;惑心者,必势利功名也.五者毕惑,则或承之祸为身患者,不亦信哉!

  24.2是以智者严櫽括於性理,不肆神以逐物,检之以恬愉,增之以长算.其抑情也,剧乎堤防之备决;其御性也,过乎腐辔之乘奔.故能内保永年,外免衅累也.盖饥寒难堪者也,而清节者不纳不义之谷帛焉;困贱难居者也,而高尚者不处危乱之荣贵焉.盖计得则能忍之心全矣,道胜则害性之事弃矣.

  24.3夫酒醴之近味,生病之毒物,无毫分之细益,有丘山之巨损,君子以之败德,小人以之速罪,耽之惑之,鲜不及祸.世之士人,亦知其然,既莫能绝,又不肯节,纵心口之近欲,轻召灾之根源,似热渴之恣冷,虽适己而身危也.小大乱丧,亦罔非酒.

  24.4然而俗人是酣是湎,其初筵也,抑抑济济,言希容整,咏《湛露》之“厌厌”,歌“在镐”之“恺乐”,举“万寿”之觞,育“温克”之义.日未移晷,体轻耳热.夫琉璃海螺之器并用,满酌罚余之令遂急.醉而不止,拔辖投井.

  24.5於是口涌鼻溢,濡首及乱.屡舞跹跹,舍其坐迁;载号载呶,如沸如羹.或争辞尚胜,或哑哑独笑,或无对而谈,或呕吐几筵,或值厥足良倡,或冠脱带解.

  24.6贞良者流华督之顾眄,怯懦者效庆忌之蕃捷,迟重者蓬转而波扰,整肃者鹿踊而鱼跃.口讷於寒暑者,皆摇掌而谱声,谦卑而不竞者,悉裨瞻以高交.廉耻之仪毁,而荒错之疾发;阘茸之性露,而傲佷之态出.

  24.7精浊神乱,臧否颠倒.或奔车走马,赴阬谷而不惮,以九折之阪为虫岂封;或登危蹋颓,虽堕坠而不觉,以吕梁之渊为牛迹也.或肆仇於器物,或酗醟於妻子;加枉酷於臣仆,用剡锋乎六畜;炽火烈於室庐,掊宝玩於渊流;迁威怒於路人,加暴害於士友.亵严主以夷戮者,有矣;犯凶人而受困者,有矣.

  24.8言虽尚辞,烦而叛理;拜伏徒多,劳悲非敬.臣子失礼於君亲之前,幼贱悖慢於耆宿之坐.谓清谈为诋詈,以忠告为侵己.於是白刃抽而忘思难之虑,棒杖奋而罔顾乎前後.构漉血之雠,招大辟之祸.

  24.9以少凌长,则乡党加重责矣;辱人父兄,则子弟将推刃矣;发人所讳,则壮士不能堪矣;计数深克,则醒者不能恕矣.起众患於须臾,结百疒阿於膏肓.奔驷不能追既往之悔,思改而无自反之蹊.盖智者所深防,而愚人所不免也.其为祸败,不可胜载.

  24.10然而欢集,莫之或释,举白盈耳,不论於能否.计沥雨留於小余,以稽迟为轻己.倾匡注於所敬,殷勤变而成薄.劝之不持,督之不尽,怨色丑音所由而发也.

  24.11夫风经府藏,使人惚怳,及其剧者,自伤自虞.或遇斯疾,莫不忧惧,吞苦忍痛,欲其速愈.至於醉之病性,何异於兹.而独居密以逃风,不能割情以节酒.若畏酒如畏风,憎醉如憎病,则荒沈之咎塞,而流连之失止矣.夫风之为疾,犹展攻治,酒之为变,在乎呼吸.及其闷乱,若存若亡,视泰山如弹丸,见沧海如盘盂,仰嚾天堕,俯呼地陷,卧待虎狼,投井赴火,而不谓恶也.夫用身之如此,亦安能惜敬恭之礼,护喜怒之失哉!

  24.12昔仪狄既疏,大禹以兴.糟丘酒池,辛癸以亡.丰侯得罪,以戴尊衔怀.景升荒坏,以三雅之爵.刘松烂肠,以逃暑之饮.郭珍发狂,以无日不醉.信陵之凶短,襄子之乱政,赵武之失众,子反之诛戮,汉惠之伐命,灌夫之灭族,陈遵之遇害,季布之疏斥,子建之免退,徐邈之禁言,皆是物也.世人好之乐之者甚多,而戒之畏之者至少,彼众我寡,良箴安施?且愿君节之而已.

  24.13曩既年荒谷贵,人有醉者相杀,牧伯因此辄有酒禁,严令重申,官司搜索,收执榜徇者相辱,制鞭而死者太半.防之弥峻,犯者至多.至乃穴地而酿,油囊怀酒.民之好此,可谓笃矣.余以匹夫之贱,托此空言之书,未如之何矣.

  24.14又临民者虽设其法,而不能自断斯物,缓己急人,虽令不从,弗躬弗亲,庶民弗信.以此而教,教安得行;以此而禁,禁安得止哉?沽卖之家,废业则困,遂修饰赂遗,依凭权右,所属吏不敢问.无力者独止,而有势者擅市.张炉专利,乃更倍售,从其酤买,公行靡惮,法轻利重,安能免乎哉?

  24.15或人难曰:“夫夏桀殷纣之亡,信陵汉惠之残,声色之过,岂唯酒乎!以其生患於古,而断之於今,所谓以褒姒丧周,而欲人君废六宫,以阿房之危秦,而使王者结草庵也.盖闻昊天表酒旗之宿,坤灵挺空桑之化,燎祡员丘,瘗薶圻泽,祼鬯仪彝,寘降神祇,酒为礼也.

  24.16千锺百觚,尧舜之饮也.唯酒无量,仲尼之能也.姬旦酒肴不撤,故能制礼作乐.汉高婆娑巨醉,故能斩蛇鞠旅.於公引满一斛,而断狱益明.管辂倾仰三斗,而清辩绮粲.扬云酒不离口,而《太玄》乃就.子圉醉无所识,而霸功以举.一瓶之醪倾,而三军之众悦.解毒之觞行,而盗马之属感.消忧成礼,策勋饮至,降神合人,非此莫以也.内速诸父,外将嘉宾,如淮如渑,《春秋》所贵.由斯言之,安可诫乎?”

  24.17抱朴子答曰:“酒旗之宿,则有之矣.譬犹悬象著明,莫大乎日月;水火之原,於是在焉.然节而宣之,则以养生立功;用之失适,则焚溺而死.岂可恃悬象之在天,而谓水火不杀人哉?宜生之具,莫先於食;食之过多,实结症瘕.况於酒醴之毒物乎!

  24.18夫使彼夏桀殷纣信陵汉惠荒流於亡国之淫声,沈溺於倾城之乱色,皆由乎酒熏其性,醉成其势,所以致极情之失,忘修饰之术者也.我论其本,子识其末,谓非酒祸,祸其安出?是独知猛雨之沾衣,而不知云气之所作;唯患飞埃之糁目,而不觉飚风之所为也.

  24.19“千锺百斛,不经之言,不然之事,明者不信矣.夫圣人之异自才智,至於形骸非能兼人,有七尺三丈之长,万倍之大也.一日之饮,安能至是?仲尼则畏性之变,不敢及乱.周公则终日百拜,肴乾酒澄.上圣战战,犹且若斯,况乎庸人,能无悔乎?

  24.20汉高应天,承运革命,向虽不醉,犹当斩蛇.於公聪达,明於听断,小大以情,不失枉直.是以刑不滥加,世无怨民.但其健饮,不即废事.若论大醉,亦俱无知.决疑之才,何赖於酒?未闻皋繇甫侯子产释之,醉乃折狱也.

  24.21管辂年少,希当剧谈,故假酒势以助胆气.若过其量,亦必迷错.及其刺毫厘於爻卦,索鬼神之变化,占气色以决盛衰,聆鸣鸟以知方来,候风云而克吉凶,观碑柏而识祸福,岂复须酒,然後审之?

  24.22扬云通人,才高思远,英瞻之富,禀之自天,岂藉外物,以助著述?及其数饮,由於偶好;亦或有疾,以宜药势耳.子圉肆志,盖已素定.虽复不醉,亦於终果.瓶醪悦众,寓言之喻.诚能赏罚允当,威恩得所,长算纵横,应机无方,则士思果毅,人乐奋命.其不然也,虽流酒渊,何补胜负?缪公饮盗,造次之权,舍法长恶,何足多称哉!岂如慎之邪?     

疾谬卷第二十五

 

  25.1抱朴子曰:世故继有,礼教渐颓.敬让莫崇,傲慢成俗.俦类饮会,或蹲或踞.暑夏之月,露首袒体.盛务唯在摴草捕弹棋,所论极於声色之间,举足不离绮繻纨袴之侧,游步不去势利酒客之门.不闻清谈讲道之言,专以丑辞嘲弄为先.以如此者为高远,以不尔者为騃野.

  25.2於是驰逐之庸民,偶俗之近人,慕之者犹宵虫之赴明烛,学之者犹轻毛之应飚风.嘲戏之谈,或上及祖考,或下逮妇女.往者务其必深焉,报者恐其不重焉.倡之者不虑见答之後患,和之者耻於言轻之不塞.周禾之芟,温麦之刈,实由报恨,不能已也.利口者扶强而党势,辩给者借鍒以刺瞂.以不应者为拙劣,以先止者为负败.如此,交恶之辞,焉能默哉!

  25.3其有才思者之为之也,犹善於依因机会,准拟体例,引古喻今,言微理举,雅而可笑,中而不伤,不枨人之所讳,不犯人之所惜.若夫拙者之为之也,则枉曲直凑,使人愕愕然,妍之与媸,其於宜绝,岂唯无益而已哉!

  25.4乃有使酒之客,及於难侵之性,不能堪之,拂衣拔棘,而手足相及,丑言相加於所尊,欢心变而成雠,绝交坏身,构隙致祸,以杯螺相掷者有矣,以阴私相讦者有矣.昔陈灵之被矢,灌氏之泯族,匪降自天,口实为之.枢机之发,荣辱之主,二缄之戒,岂欺我哉!

  25.5激雷不能追既往之失辞,班轮不能磨斯言之既玷.虽不能三思而吐清谈,犹可息谑调以防祸萌也.尊其辞令,敬其威仪,使言无口过,体无倨容,可法可观,可畏可爱,盖远辱之良术,全交之要道也.

  25.6且夫慢人者,不爱其亲者也;轻斗者,不重遗体者也.皆陷不孝,可不详乎!然而迷谬者无自见之明;触情者讳逆耳之规.疾美而无直亮之针艾,群惑而无指南以自反.谄媚小人,欢笑以赞善;面从之徒,拊节以称功.益使惑者不觉其非,自谓有端晏之捷过人之辩,而不悟斯乃招患之旌召害之符传非之驿倾身之车也.岂徒减其方策之令闻,亏其没世之德音而已哉!

  25.7盖虽有偕老之慎,不能救一朝之过,虽有陶朱之富,不能赎片言之谬.故毫厘之失,有千里之差;伤人之语,有剑戟之痛.积微致著,累浅成深,鸿羽所以沈龙舟,群轻所以折劲轴,寸飚所以燔百寻之室,蠹蝎所以仆连抱之木也.古贤何独口止局口止脊恂恂之如彼,今人何其愦慢傲放之如此乎!

  25.8是以高世之士,望尘而旋迹;轻薄之徒,响赴而影集.谋事无智者之助,居危无切磋之益.良史悬笔,无可书之善;谈者含音,无足传之美.令闻不著,丑声宣流,没有余败,贻讥将来,始无可法,终无可纪,斯亦志士之耻也.

  25.9安忍为之!过而不改,斯诚委夷路而陷丛棘,舍嘉旨而咽钩吻者也,岂所谓以小善为无益而不为,以小恶为无损而不止,以至恶积而不可掩,罪大而不可解者邪!余愿世人改其无检之行,除其骄吝之失,遣其夸矜尚人之疾,绝息嘲刑不典之言,则赵胜之门无去客,黄祖之棓无所用矣.

  25.10抱朴子曰:或有不治清德以取敬,而仗气力以求畏.其入众也,则亭立不坐,争处端上,作色谐声,逐人自安,其不得意,恚怼不退.其行出也,则逼狭之地,耻於作途,振策长驱,推人於险,有不即避,更加摅顿.鸣呼,非哉!此云古之卑而不可逾,推荫让路,劳谦下士,无竞於物,立若不胜衣,行若不容身者,何其缅然之不肖哉!

  25.11夫德盛操清,则虽深自挹降,而人犹贵之.若履蹈不高,则虽行凌暴,而人犹不敬.假令外服人体,内失人心,所谓见憎恶,非为见尊重也.昔庄生未食,赵王侧立;驺衍入疆,燕君拥彗;康成之里,逆虏望拜;林宗之庭,莫不卑肃.非力之所服也.

  25.12夫以抄盗致财,虽巨富不足嘉,凶德胁人,虽见惮不足荣也,然而庸民为之不恶.故闻其言者,犹鸱枭之来鸣也;睹其面者,若鬼魅之见形也.其所至诣,则如妖怪之集也;其在道途,则甚逢虎之群也.愚夫行之,自矜为豪;小人徵之,以为横阶.乱靡有定,实此之由也.

  25.13然敢为此者,非必笃顽也.率多冠盖之後,势援之门,素颇力行善事,以窃虚名,名既粗立,本情便放.或假财色以交权豪,或因时运以佻荣位,或以婚姻而连贵戚,或弄毁誉以合威柄.器盈志溢,态发病出,党成交广,道通步高.清论所不能复制,绳墨所不能复弹,遂成鹰头之绳,庙垣之鼠.

  25.14所未及者,则低眉埽地以奉望之.居其下者,作威作福以控御之.故胜己者则不得闻,闻亦阳不知也;减己者则不敢言,言亦不能禁也.夫灾虫害谷,至降霜则殄矣.佞雄乱群,值严时则败矣.独善其身者,唯可以不肯事之,不行效之而已耳.有斧无柯,其如之何哉!

  25.15抱朴子曰:《诗》美睢鸠,贵其有别.在礼,男女无行媒,不相见,不杂坐,不通问,不同衣物,不得亲授,姊妹出适而反,兄弟不共席而坐,外言不入,内言不出,妇人送迎不出门,行必拥蔽其面,道路男由左,女由右,此圣人重别杜渐之明制也.

  25.16且夫妇之间,可谓昵矣,而犹男子非疾病不昼居於内,将终不死妇人之手,况於他乎!昔鲁女不幽居深处,以致他扈荦之变;孔妻不密潜户庭,以起华督之祸;史激无防,有汗种之悔;王孙不严,有杜门之辱.而今俗妇女,休其蚕织之业,废其玄紞之务,不绩其麻,市也婆娑.舍中馈之事,修周施之好.更相从诣之适亲戚,承星举火,不已於行,多将侍从,玮晔盈路,婢使吏卒,错杂如市,寻道亵谑,可憎可恶.

  25.17或宿於他门,或冒夜而反,游戏佛寺,观视渔畋,登高临水,出境庆吊,开车褰帏,周章城邑.杯觞路酌,弦歌行奏,转相高尚,习非成俗.生致因缘,无所不肯.诲淫之源,不急之甚,刑於寡妻,家邦乃正.愿诸君子,少可禁绝.妇无外事,所以防微矣.

  25.18抱朴子曰:轻薄之人,迹厕高深,交成财赡,名位粗会,便背礼判教,托云率任,才不逸伦,强为放达,以傲兀无检者为大度,以惜护节操者为涩少.於是腊鼓垂无赖之子,白醉耳热之後,结党合群,游不择类,奇士硕儒,或隔篱而不授,妄行所在,虽远而必至,携手连袂,以遨以集,入他堂室,观人妇女,指玷修短,评论美丑,不解此等何为者哉?

  25.19或有不通主人,便共突前,严饰未办,不复窥听,犯门折关,逾垝穿隙,有似抄劫之至也.其或妾媵藏避不及,至搜索隐僻,就而引曳,亦怪事也.夫君子之居室,犹不掩家人之不备,故入门则扬声,升堂则下视,而唐突他家,将何理乎?

  25.20然落拓之子,无骨鲠而好随俗者,以通此者为亲密,距此者为不恭,诚为当世不可以不尔.於是要呼愦杂,入室视妻,促膝之狭坐,交杯觞於咫尺,弦歌淫冶之音曲,以言兆文君之动心,载号载呶,谑戏丑亵,穷鄙极黩,尔乃笑乱男女之大节,蹈《相鼠》之无仪.

  25.21夫桀倾纣覆,周灭陈亡,咸由无礼,况匹庶乎!盖信不由中,则屡盟无益,意得神至,则形器可忘.君子之交也,以道义合,以志契亲,故淡而成焉.小人之接也,以势利结,以狎慢密,故甘而败焉.何必房集内宴,尔乃款诚,著妻妾饮会,然後分好昵哉!

  25.22古人鉴淫败之曲防,杜倾邪之端渐,可谓至矣.修之者为君子,背之者为罪人.然禁疏则上宫有穿窬之男,网漏则桑中有奔随之女.纵而肆之,其犹烈猛火於云梦,开积水乎万仞,其可扑以帚彗,过以撮壤哉!然而俗习行惯,皆曰:此乃京城上国,公子王孙贵人所共为也.

  25.23余每折之曰:夫中州,礼之所自出也.礼岂然乎!盖衰乱之所兴,非治世之旧风也.夫老聃,清虚之至者也,犹不敢见乎所欲,以防心乱,若使柳下惠洁(疑脱一字)高行,屡接亵宴,将不能不使情生於中,而色形於表,况乎情淡者万未一,而抑情者难多得.如斯之事,何足长乎?

  25.24穷士虽知此风俗不足引进,而名势并乏,何以整之!每以为慨,故常获憎於斯党,而见谓为野朴之人,不能随时之宜,余期於信己而已,亦安以我之不可,从人之可乎!可叹非一,率如此也.已矣夫,吾未如之何也!彼之染入邪俗,沦胥以败者,曷肯纳逆耳之谠言,而反其东走之远迹哉!

  25.25抱朴子曰:俗间有戏妇之法,於稠众之中,亲属之前,问以丑言,责以慢对,其为鄙黩,不可忍论.或蹙以楚挞,或系脚倒悬.酒客酗醟,不知限齐,至使有伤於流血,口止委折支体者,可叹者也.古人感离别而不灭烛,悲代亲而不举乐礼,论礼,娶者羞而不贺.今既不能动蹈旧典,至於德为乡闾之所敬,言为人士之所信,诚宜正色矫而呵之,何谓同其波流,长此弊俗哉!然民间行之日久,莫觉其非,或清谈所不能禁,非峻刑不能止也.遂诎周而疵孔,谓傲放为邈世矣.

  25.26或因变故,佻窃荣贵,或赖高援,翻飞拔萃,於是便骄矜夸骜,气凌云物,步高视远,眇然自足,顾瞻否滞失群之士,虽实英异,忽焉若草.或倾枕而延宾,或称疾以距客,欲令人士立门以成林,军骑填噎於闾巷,呼谓尊贵,不可不尔.

  25.27夫以势位言之,则周公勤於吐握;以闻望校之,则仲尼恂恂善诱.咸以劳谦为务,不以骄慢为高.汉之末世,则异於兹.蓬发乱鬓,横挟不带.或亵衣以接,或裸袒而箕踞.朋友之集,类味之游,莫切切进德,门言门言修业,攻过弼违,讲道精义.

  25.28其相见也,不复叙离阔,问安否.宾则入门而呼奴,主则望客而唤狗.其或不尔,不成亲至,而弃之不与为党,及好会,则狐蹲牛饮,争食竞割.掣拨淼摺,无复廉耻,以同此者为泰,以不尔者为劣.终日无及义之言,彻夜无箴规之益.诬引老庄,贵於率任,大行不顾细礼,至人不拘检括,啸傲纵逸,谓之体道.呜呼,惜乎,岂不哀哉!

  25.29於是嘲族以叙欢交,极黩以结情款.以倾倚申脚者为妖妍标秀,以风格端严者为田舍朴马矣;以蚩镇抗指者为巢力令鲜倚,以出言有章者为摺答猝突.凡彼轻薄之徒,虽便辟偶俗,广结伴流,更相推扬,取达速易,然率皆皮肤狡泽,而怀空抱虚.有似蜀人瓠壶之喻,胸中无一纸之诵,所识不过酒炙之事.所谓傲很明德,即聋从昧,冒於货财,贪於饮食,左生所载,不才之子也.

  25.30若问以《坟》《索》之微言,鬼神之情状,万物之变化,殊方之奇怪,朝廷宗庙之大礼,郊祀禘祫之仪品,三正四始之原本,阴阳律历之道度,军国社稷之殿式,古今因革之异同,则怳悸自失,喑鸣俯仰,蒙蒙焉,莫莫焉.虽心觉面墙之困,而外护其短乏之病,不肯谧己,强张大谈,曰:杂碎故事,盖是穷巷诸生章句之士,吟咏而向枯简,匍匐以守黄卷者所宜识,不足以问吾徒也.

  25.31诚知不学之弊,硕儒之贵,所祖习之非,所轻易之谬,然终於迷而不返者,由乎放诞者无损於进趋故也.若高人以格言弹而呵之,有不畏大人而长恶不悛者,下其名品,则宜必惧然冰泮而革面,旋而东走之迹矣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