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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《大唐西域记》故事精选(三) 

  The story collection from “The Tang Dynasty Buddhist Records of the Western” (3)  

作者: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     发布时间:2011-05-23


 



19、释迦如来本生之事

狮子爱子 忘怒为杀 商遇罗刹 天马济渡

  僧伽罗国,周七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四十余里。土地沃壤,气序温暑,稼穑时播,花果具繁。人户殷盛,家产富饶。其形卑黑,其性犷烈。好学尚德,崇善勤福。此国本宝渚也,多有珍宝,栖止鬼神。其后南印度有一国王,女娉邻国,吉日送归,路逢师子,侍卫之徒弃女逃难,女居舆中,心甘丧命。时师子王负女而去,入深山,处幽谷,捕鹿采果,以时资给,既积岁月,遂孕男女,形貌同人,性种畜也。男渐长大,力格猛兽。年方弱冠,人智斯发,谓其母曰:“我何谓乎?父则野兽,母乃是人,既非族类,如何配偶?”母乃述昔事以告其子,曰:“人畜殊途,宜速逃逝。”母曰:“我先已逃,不能自济。”其子于后逐师子父,登山逾岭,察其游止,可以逃难。伺父去已,遂担负母妹,下趋人里。

    母曰:“宜各慎密,勿说事源,人或知闻,轻鄙我等。”于是至父本国,国非家族,宗祀已灭。投寄邑人,人谓之曰:“尔曹何国人也?”曰:“我本此国,流离异域,子母相携,来归故里。”人皆哀愍,更共资给。其师子王还无所见,追恋男女,愤恚既发,便出山谷,往来村邑,咆哮震吼,暴害人物,残毒生类,邑人辄出,遂取而杀。击鼓吹贝,负弩持矛,群从成旅,然后免害。

    其王惧仁化之不洽也,乃纵猎者,期于擒获。王躬率四兵,众以万计,掩薄林薮,弥跨山谷。师子震吼,人畜僻易。既不擒获,寻复招募,其有擒执师子除国患者,当酬重赏,式旌茂绩。其子闻王之令,乃谓母曰:“饥寒已甚,宜可应募,或有所得,以相抚育。”

    母曰:“言不可若是!彼虽畜也,犹谓父焉,岂以艰辛,而兴逆害?”

    子曰:“人畜异类,礼义安在?既以违阻,此心何冀?”乃袖小刀,出应招募。是时千众万骑,云屯雾合,师子踞在林中,人莫敢近。子即其前,父遂驯伏,于是乎亲爱忘怒,乃剚刃于腹中,尚怀慈爱,犹无忿毒,乃至刳腹,含苦而死。

    王曰:“斯何人哉,若此之异也?”诱之以福利,震之以威祸,然后具陈始末,备述情事。

    王曰:“逆哉!父而尚害,况非亲乎?畜种难驯,凶情易动。除民之害,其功大矣;断父之命,其心逆矣。重赏以酬其功,远放以诛其逆。则国典不亏,王言不二。”于是装二大船,多储粮糗。母留在国,周给赏功,子女各从一舟,随波飘荡。

    其男船泛海至此宝渚,见丰珍玉,便于中止。其后商人采宝,复至渚中,乃杀其商主,留其子女。如是繁息,子孙众多,遂立君臣,以位上下,建都筑邑,据有疆域,以其先祖擒执师子,因举元功,而为国号。其女船者,泛至波剌斯西,神鬼所魅,产育群女,故今西大女国是也。故师子国人形貌卑黑,方颐大颡,情性犷烈,安忍鸩毒,斯亦猛兽遗种,故其人多勇健。斯一说也。

  佛法所记,则曰:昔此宝洲大铁城中,五百罗刹女之所居也。城楼之上竖二高幢,表吉凶之相,有吉事吉幢动,有凶事凶幢动。恒伺商人至宝洲者,便变为美女,持香华,奏音乐,出迎慰问,诱入铁城,乐宴会已,而置铁牢中,渐取食之。时赡部洲有大商主僧伽者,其子字僧伽罗。父既年老,代知家务,与五百商人入海采宝,风波飘荡,遇至宝洲。时罗刹女望吉幢动,便赍香华,鼓奏音乐,相携迎候,诱入铁城。商主于是对罗刹女王欢娱乐会,自余商侣,各相配合,弥历岁时,皆生一子。诸罗刹女情疏故人,欲幽之铁牢,更伺商侣。时僧伽罗夜感恶梦,知非吉祥,窃求归路,遇至铁牢,乃闻悲号之声,遂升高树,问曰:“谁相拘絷,而此怨伤?”

    曰:“尔不知耶?城中诸女,并是罗刹,昔诱我曹入城娱乐。君既将至,幽牢我曹,渐充所食,今已太半,君等不久亦遭此祸。”

    僧伽罗曰:“当图何计,可免危难?”

    对曰:“我闻海滨有一天马,至诚祈请,必相济渡。”

   僧伽罗闻已,窃告商侣,共望海滨,专精求救。是时天马来告人曰:“尔辈各执我毛鬣,不回顾者,我济汝曹,越海免难,至赡部洲,吉达乡国。”诸商人奉指告,专一无二,执其髦鬣,天马乃腾骧云路,越济海岸。诸罗刹女忽觉夫逃,递相告语,异其所去,各携稚子凌虚往来。知诸商人将出海滨,遂相召命,飞行远访。尝未逾时,遇诸商侣,悲喜俱至,涕泪交流,各掩泣而言曰:“我惟感遇,幸会良人,室家有庆,恩爱已久,而今远弃,妻子孤遗,悠悠此心,谁其能忍?幸愿留顾,相与还城。”商人之心未肯回虑,诸罗刹女策说无功,遂纵妖媚,备行矫惑。商侣爱恋,情难堪忍,心疑去留,身皆退堕。罗刹诸女更相拜贺,与彼商人携持而去。

    僧伽罗者,智慧深固,心无滞累,得越大海,免斯危难。时罗刹女王空还铁城,诸女谓曰:“汝无智略,为夫所弃,既寡艺能,宜勿居此。”时罗刹女王持所生子,飞至僧伽罗前,纵极媚惑,诱请令还。僧伽罗口诵神咒,手挥利剑,叱而告曰:“汝是罗刹,我乃是人,人鬼异路,非其匹合。若苦相逼,当断汝命。”

    罗刹女知诱惑之不遂也,凌虚而去,至僧伽罗家,诈其父僧伽曰:“我是某国王女,僧伽罗娶我为妻,生一子矣,赍持宝货,来还乡国。泛海遭风,舟楫漂没,唯我子母及僧伽罗,仅而获济。山川道阻,冻喂艰辛,一言忤意,遂见弃遗,詈言不逊,骂为罗刹。归则家国辽远,止则孤遗羁旅。进退无依,敢陈情事。” 僧伽曰:“诚如所言,宜时即入室。”

    居未久,僧伽罗至。父谓之曰:“何重财宝,而轻妻子?”僧伽罗曰:“此罗刹女也。”则以先事具白父母,而亲宗戚属咸事驱逐。时罗刹女遂以诉王,王欲罪僧伽罗。

    僧伽罗曰:“罗刹之女,情多妖惑。”王以为不诚也,而情悦其淑美,谓僧伽罗曰:“必弃此女,今留后宫。”

    僧伽罗曰:“恐为灾祸。斯既罗刹,食唯血肉。”王不听僧伽罗之言,遂纳为妻。其后夜分,飞还宝渚,召余五百罗刹鬼女共至王宫,以毒咒术残害宫中,凡诸人畜,食肉饮血,持其余尸,还归宝渚。旦日群臣朝集,王门闭而不开,候听久之,不闻人语。于是排其户,辟其门,相从趋进,遂至宫庭,阒其无人,唯有骸骨。群官僚佐相顾失图,悲号恸哭,莫测祸源。僧伽罗具告始末,臣庶信然,祸自招矣。

    于是国辅、老臣、群官、宿将,历问明德,推据崇高,咸仰僧伽罗之福智也,乃相议曰:“夫君人者,岂苟且哉?先资福智,次体明哲,非福智无以享宝位,非明哲何以理机务?僧伽罗者,斯其人矣。梦察祸机,感应天马,忠以谏主,智足谋身。历运在兹,惟新成咏。”众庶乐推,尊立为王。僧伽罗辞不获免,允执其中,恭揖群官,遂即王位。于是沿革前弊,表式贤良。乃下令曰:“吾先商侣在罗刹国,死生莫测,善恶不分。今将救难,宜整兵甲,拯危恤患,国之福也;收珍藏宝,国之利也。”

    于是治兵,浮海而往。时铁城上凶幢遂动,诸罗刹女睹而惶怖,便纵妖媚,出迎诱诳。王素知其诈,令诸兵士口诵神咒,身奋武威。诸罗刹女蹎坠退败,或逃隐孤岛,或沉溺洪流。于是毁铁城,破铁牢,救得商人,多获珠宝。招募黎庶,迁居宝洲,建都筑邑,遂有国焉。因以王名而为国号。

    僧伽罗者,则释迦如来本生之事也。


20、罗汉度前生母


    国东境有大山,叠岭连障,重峦绝巘。爰有伽蓝,基于幽谷,高堂邃宇,疏崖枕峰,重阁层台,背岩面壑,阿折罗阿罗汉所建。罗汉,西印度人也,其母既终,观生何趣,见于此国受女人身,罗汉遂来至此,将欲导化,随机摄受。入里乞食,至母生家,女子持食来施,乳便流汁,亲属既见,以为不祥。罗汉说本因缘,女子便证圣果。罗汉感生育之恩,怀业缘之致,将酬厚德,建此伽蓝。


21、邪神不及 罗汉神通

 昏驮多城,国之都也。中有伽蓝,此国先王之所建立,疏崖奠谷,式建堂宇。此国之先,未被佛教,但事邪神,数百年前,肇弘法化。

    初,此国王爱子婴疾,徒究医术,有加无瘳。王乃躬往天祠,礼请求救。时彼祠主为神下语:“必当痊复,良无他虑。”

    王闻喜慰,回驾而归。路逢沙门,容止可观,骇其形服,问所从至。此沙门者,已证圣果,欲弘佛法,故此仪形。而报王曰:“我,如来弟子,所谓比丘也。”王既忧心,即先问曰:“我子婴疾,生死未分。”沙门曰:“王先灵可起,爱子难济。”王曰:“天神谓其不死,沙门言其当终,诡俗之人,言何可信?”

    迟至宫中,爱子已死。匿不发丧,更问神主,犹曰:“不死,疹疾当瘳。”王便发怒,缚神主而数曰:“汝曹群居长恶,妄行威福。我子已死,尚云当瘳,此而谬惑,孰不可忍?宜戮神主,殄灭灵庙。”

   于是杀神主,除神像,投缚刍河。回驾而还,又遇沙门,见而敬悦,稽首谢曰:“曩无明导,伫足邪途,浇弊虽久,沿革在兹,愿能垂顾,降临居室。”沙门受请,随至中宫。葬子既已,谓沙门曰:“人世纠纷,生死流转,我子婴疾,问其去留,神而妄言,当必痊差。先承指告,果无虚说,斯则其法可奉,唯垂哀愍,导此迷徒。”遂请沙门揆度伽蓝,依其规矩,而便建立。自尔之后,佛教方隆。故伽蓝中精舍,为罗汉建也。


22、灭心罗汉 待师出定

    城西二百余里,至大山。山气巃嵸,触石兴云,崖隒峥嵘,将崩未坠。其巅佛塔,郁然奇制也。闻诸土俗曰:

   数百年前,山崖崩圮,中有比丘,瞑目而坐,躯量伟大,形容枯槁,须发下垂,被肩蒙面。有田猎者见已白王,王躬观礼。都人士子,不召而至,焚香散花,竞修供养。

   王曰:“斯何人哉?若此伟也!”

    有比丘对曰:“此须发垂长而被服袈裟,乃入灭心定阿罗汉也。夫入灭心定者,先有期限,或言闻揵稚声,或言待日光照,有兹警察,便从定起;若无警察,寂然不动,定力持身,遂无坏灭。断食之体,出定便谢。宜以苏油灌注,令得滋润,然后鼓击,警悟定心。”

   王曰:“俞乎?”乃击揵稚。

   其声才振,而此罗汉豁然高视,久之,乃曰:“尔辈何人?形容卑劣,被服袈裟?”

    对曰:“我比丘也。”

   曰:“然,我师迦叶波如来今何所在?”

    对曰:“入大涅槃,其来已久。”闻而闭目,怅若有怀,寻重问曰:“释迦如来出兴世耶?” 对曰:“诞灵导世,已从寂灭。”

    闻复俯首,久之乃起,升虚空,现神变,化火焚身,遗骸坠地。王收其骨起佛塔。从此北行,山碛旷野五百余里,至佉沙国。



23、河水断流 龙欲择夫


    城东南百余里有大河,西北流,国人利之,以用溉田。其后断流,王深怪异。于是命驾问罗汉僧曰:“大河之水,国人取给,今忽断流,其咎安在?为政有不平,德有不洽乎?不然,垂谴何重也?”

    罗汉曰:“大王治国,政化清和。河水断流,龙所为耳。宜速祠求,当复昔利。”

    王因回驾,祠祭河龙。忽有一女凌波而至,曰:“我夫早丧,王命无从;所以河水绝流,农人失利。王于国内选一贵臣,配我为夫,水流如昔。”

    王曰:“敬闻,任所欲耳。”龙遂目悦国之大臣。

   王既回驾,谓群下曰:“大臣者,国之重镇;农务者,人之命食。国失镇则危,人绝食则死。危、死之事,何所宜行?”

    大臣越席,跪而对曰:“久已虚薄,谬当重任。常思报国,未遇其时,今而预选,敢塞深责。苟利万姓,何吝一臣?臣者,国之佐;人者,国之本,愿大王不再思也。幸为修福,建僧伽蓝。”

    王允所求,功成不日。其臣又请早入龙宫,于是举国僚庶,鼓乐饮饯。其臣乃衣素服,乘白马,与王辞诀,敬谢国人。驱马入河,履水不溺,济乎中流,麾鞭画水,水为中开,自兹没矣。顷之,白马浮出,负一栴檀大鼓,封一函书。其书大略曰:“大王不遗细微,谬参神选,愿多营福,益国滋臣。以此大鼓,悬城东南,若有寇至,鼓先声震。”河水遂流,至今利用。岁月浸远,龙鼓久无。旧悬之处,今仍有鼓。池侧伽蓝,荒圮无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