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大唐西域记》故事精选(一)
The story collection from “The Tang Dynasty Buddhist Records of the Western” (1)
作者: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发布时间:2012-11-01
2、沙弥嗔忿 恶愿为龙
王城西北二百余里至大雪山。山顶有池,请雨祈晴,随求果愿。闻诸先志曰:
昔健驮逻国有阿罗汉,常受此池龙王供养。每至中食,以神通力,并坐绳床,凌虚而往。侍者沙弥密于绳床之下,攀援潜隐,而阿罗汉时至便往,至龙宫乃见沙弥,龙王因请留食。龙王以天甘露饭阿罗汉,以人间味而馔沙弥。阿罗汉饭食已讫,便为龙王说诸法要。
沙弥如常为师涤器,器有余粒,骇其香味,即起恶愿,恨师忿龙:“愿诸福力,于今悉现,断此龙命,我自为王。”沙弥发是愿时,龙王已觉头痛矣。罗汉说法诲喻,龙王谢咎责躬;沙弥怀忿,未从诲谢。既还伽蓝,至诚发愿,福力所致,是夜命终,为大龙王,威猛奋发,遂来入池,杀龙王,居龙宫,有其部属,总其统命。以宿愿故,兴暴风雨,摧拔树木,欲坏伽蓝。
时迦腻色迦王怪而发问,其阿罗汉具以白王。王即为龙于雪山下立僧伽蓝,建佛塔,高百余尺。龙怀宿忿,遂发风雨。王以弘济为心,龙乘瞋毒作暴,僧伽蓝、佛塔六坏七成。迦腻色迦王耻功不成,欲填龙池,毁其居室,即兴兵众,至雪山下。
时彼龙王深怀震惧,变作老婆罗门,叩王象而谏曰:“大王宿殖善本,多种胜因,得为人王,无思不服。今日何故与龙交争?夫龙者,畜也,卑下恶类,然有大威,不可力竞。乘云驭风,蹈虚履水,非人力所制,岂王心所怒哉?王今举国兴兵,与一龙斗,胜则王无伏远之威,败则王有非敌之耻。为王计者,宜可归兵。”
迦腻色迦王未之从也。龙即还池,声震雷动,暴风拔木,沙石如雨,云雾晦冥,军马惊骇。王乃归命三宝,请求加护,曰:“宿殖多福,得为人王,威慑强敌,统赡部洲,今为龙畜所屈,诚乃我之薄福也。愿诸福力,于今现前。”即于两肩起大烟焰,龙退风静,雾卷云开。
王令军众人担一石,用填龙池。龙王还作婆罗门,重请王曰:“我是彼池龙王,惧威归命,唯王悲愍,赦其前过。王以含育,覆焘生灵,如何于我独加恶害?王若杀我,我之与王,俱堕恶道,王有断命之罪,我怀怨仇之心,业报皎然,善恶明矣。”王遂与龙明设要契,后更有犯,必不相赦。
龙曰:“我以恶业,受身为龙,龙性猛恶,不能自持,瞋心或起,当忘所制。王今更立伽蓝,不敢摧毁。每遣一人候望山岭,黑云若起,急击揵槌,我闻其声,恶心当息。”其王于是更修伽蓝,建佛塔,候望云气,于今不绝。
3、两军交战 勇者胜
城四周二百里内,彼土之人谓为福地。闻诸先志曰:
昔五印度国二王分治,境壤相侵,干戈不息。两主合谋,欲决兵战,以定雌雄,以宁氓俗。黎庶胥怨,
时有梵志,素知高才,密赍束帛,命入后庭,造作法书,藏诸岩穴。岁月既久,树皆合拱。王于朝坐,告诸臣曰:“吾以不德,忝居大位,天帝垂照,梦赐灵书,今在某山,藏于某岭。”于是下令营求,得书山林之下。群官称庆,众庶悦豫,宣示远近,咸使闻知。
其大略曰:“夫生死无崖,流转无极,含灵沦溺,莫由自济。我以奇谋,令离诸苦。今此王城周二百里,古先帝世福利之地。岁月极远,铭记堙灭,生灵不悟,遂沈苦海。溺而不救,夫何谓欤?汝诸含识,临敌兵死,得生人中,多杀无辜,受天福乐,顺孙孝子,扶侍亲老,经游此地,获福无穷。功少福多,如何失利?一丧人身,三途冥漠。是故含生,各务修业!”
于是人皆兵战,视死如归。王遂下令,招募勇烈,两国合战,积尸如莽。迄于今时,遗骸遍野,时既古昔,人骸伟大。国俗相传,谓之福地。
4、具戒比丘 不证道果
大城南四五里,至小伽蓝,僧徒五十余人。德光论师于此作《辩真》等论,凡百余部。 5、循环辩论 发、爪佛塔侧,有故伽蓝,是提婆菩萨作《广百论》挫小乘、伏外道处。初,提婆菩萨自南印度至此伽蓝,城中有外道婆罗门,高论有闻,辩才无碍,循名责实,反质穷辞。雅知提婆博究玄奥,欲挫其锋,乃循名问曰:“汝为何名?”
6、神通之力不如智慧之力 给孤独园东北有佛塔,是如来洗病比丘处。昔如来之在世也,有病比丘,含苦独处。世尊见而问曰:“汝何所苦?汝何独居?”曰:“我性疏懒,不耐看病,故今婴疾,无人瞻视。”如来是时愍而告曰:“善男子,我今看汝。”以手拊摩,病苦皆愈。扶出户外,更易敷蓐,亲为盥洗,改着新衣。佛语比丘:“当自勤励。”闻诲感恩,心悦身豫。
7、佛陀入灭 期魔之许 庵没罗园侧有佛塔,是如来告涅槃处。佛昔在此告阿难曰:“其得四神足者,能住寿一劫。如来今者,当寿几何?”如是再三,阿难不对,天魔迷惑故也。阿难从坐而起,林中宴默。时魔来请佛曰:“如来在世教化已久,蒙济流转,数如尘沙,寂灭之乐,今其时矣。”世尊以少土置爪上,而告魔曰:“地土多耶?爪土多耶?”对曰:“地土多也。”
8、感恩而死烈士池 施鹿林东行二三里,至佛塔,傍有涸池,周八十余步,一名救命,又谓烈士。闻诸先志曰: 数百年前,有一隐士,于此池侧结庐屏迹,博习伎术,究极神理,能使瓦砾为宝,人畜易形,但未能驭风云,陪仙驾。阅图考古,更求仙术。其方曰:“夫神仙者,长生之术也。将欲求学,先定其志,筑建坛场,周一丈余。命一烈士,信勇昭著,执长刀,立坛隅,屏息绝言,自昏达旦;求仙者中坛而坐,手按长刀,口诵神咒,收视反听,迟明登仙。所执铦刀变为宝剑,凌虚履空,王诸仙侣,执剑指麾,所欲皆从,无衰无老,不病不死。” 是人既得仙方,行访烈士,营求旷岁,未谐心愿。后于城中遇见一人,悲号逐路。隐士睹其相,心甚庆悦,即而慰问:“何至怨伤?” 曰:“我以贫窭,佣力自济。其主见知,特深信用,期满五岁,当酬重赏。于是忍勤苦,忘艰辛。五年将周,一旦违失,既蒙笞辱,又无所得。以此为心,悲悼谁恤?” 隐士命与同游,来至草庐,以术力故,化具肴馔,已而令入池浴,服以新衣,又以五百金钱遗之,曰:“尽当来求,幸无外也。” 自时厥后,数加重赂,潜行阴德,感激其心。烈士屡求效命,以报知己。 隐士曰:“我求烈士,弥历岁时,幸而会遇,奇貌应图,非有他故,愿一夕不声耳。” 烈士曰:“死尚不辞,岂徒屏息?”于是设坛场,受仙法,依方行事,坐待日昏。昏暮之后,各司其务,隐士诵神咒,烈士按铦刀。殆将晓矣,忽发声叫。是时空中火下,烟焰云蒸,隐士疾引此人,入池避难。已而问曰:“诫子无声,何以惊叫?” 烈士曰:“受命后,至夜分,惛然若梦,变异更起。见昔事主躬来慰谢,感荷厚恩,忍不报语;彼人震怒,遂见杀害。受中阴身,顾尸叹惜,犹愿历世不言,以报厚德。遂见托生南印度大婆罗门家,乃至受胎出胎,备经苦厄,荷恩荷德,尝不出声。洎乎受业、冠、婚、丧亲、生子,每念前恩,忍而不语,宗亲戚属咸见怪异。年过六十有五,我妻谓曰:‘汝可言矣!若不语者,当杀汝子。’我时惟念,已隔生世,自顾衰老,唯此稚子,因止其妻,令无杀害。遂发此声耳。” 隐士曰:“我之过也!此魔娆耳。”烈士感恩,悲事不成,愤恚而死。灾难,故曰救命;感恩而死,又谓烈士池。
9、世尊度鱼 从此西行,依河之滨,有佛塔,高余三丈,南带长流,大悲世尊度渔人处也。越在佛世,五百渔人结畴附党,渔捕水族,于此河流得一大鱼,有十八头,头各两眼。 诸渔人方欲害之,如来在吠舍厘国,天眼见,兴悲心,乘其时而化导,因其机而启悟,告诸大众:“弗栗恃国有大鱼,我欲导之,以悟诸渔人,尔宜知时。”于是大众围绕,神足凌虚,至于河滨,如常敷座。遂告诸渔人:“尔勿杀鱼。”以神通力,开方便门,威被大鱼,令知宿命,能作人语,贯解人情。 尔时如来知而故问:“汝在前身,曾作何罪,流转恶趣,受此弊身?” 鱼曰:“昔承福庆,生自豪族,大婆罗门劫比他者,我身是也。恃其族姓,凌蔑人伦,恃其博物,鄙贱经法;以轻慢心毁讟诸佛,以丑恶语詈辱众僧,引类形比,谓若驼、驴、象、马,诸丑形对。由此恶业,受此弊身。尚资宿善,生遭佛世,目睹圣化,亲承圣教。”因而忏谢,悔先作业。如来随机摄化,如应开导。鱼既闻法,于是命终。承兹福力,上生天宫。于是自观其身,何缘生此?既知宿命,念报佛恩,与诸天众,肩随戾止,前礼既毕,右绕退立,以天宝香华,用供养。世尊指告渔人,为说妙法,于即感悟,输诚礼忏,裂网焚舟,归真受法。既服染衣,又闻至教,皆出尘垢,俱证圣果。
10、沙门入狱证圣果 初,无忧王嗣位之后,举措苛暴,乃立地狱,作害生灵。周垣峻峙,隅楼特起,猛焰洪炉,铦锋利刃,备诸苦具,拟像幽涂,招募凶人,立为狱主。初以国中犯法罪人,无挍轻重,总入涂炭。后以行经狱次,擒以诛戮,至者皆死,遂灭口焉。 时有沙门,初入法众,巡里乞食,遇至狱门,狱吏凶人擒欲残害。沙门惶怖,请得礼忏。俄见一人,缚来入狱,斩截手足,磔裂形骸,俯仰之间,支体糜散。沙门见已,深增悲悼,成无常观,证无学果。 狱卒曰:“可以死矣。”沙门既证圣果,心夷生死,虽入镬汤,若在清池,有大莲花而为之座。狱主惊骇,驰使白王,王遂躬观,深赞灵祐。狱主曰:“大王当死。”王曰:“何。”对曰:“王先垂命,令监刑狱,凡至狱垣皆从杀害,不云王入而独免死。”王曰:“法已一定,理无再变。我先垂令,岂除汝身?汝久滥生,我之咎也。”即命狱卒,投之洪炉。狱主既死,王乃得出,于是颓墙堙堑,废狱宽刑。
论师少而英杰,长而弘敏,博物强识,硕学多闻。本习大乘,未穷玄奥,因览《毗婆沙论》,退业而学小乘,作数十部论,破大乘纲纪,成小乘执着。又制俗书数十余部,非斥先进所作典论。覃思佛经,十数不决,研精虽久,疑情未除。
时有提婆犀那(唐言天军)罗汉,往来兜率陀天。德光愿见慈氏,决疑请益。天军以神通力,接上天宫。既见慈氏,长揖不礼。天军谓曰:“慈氏菩萨次绍佛位,何乃自高,敢不致敬?方欲受业,如何不屈?”德光对曰:“尊者此言,诚为指诲。然我具戒比丘,出家弟子,慈氏菩萨受天福乐,非出家之侣,而欲作礼,恐非所宜。”菩萨知其我慢心固,非闻法器,往来三返,不得决疑。更请天军,重欲觐礼。天军恶其我慢,蔑而不对。德光既不遂心,便起恚恨,即趣山林,修发通定,我慢未除,不证道果。
提婆曰:“名天。”
外道曰:“天是谁?”提婆曰:“我。”
外道曰:“我是谁?”提婆曰:“狗。”
外道曰:“狗是谁?”提婆曰:“汝。”
外道曰:“汝是谁?”提婆曰:“天。”
外道曰:“天是谁?”提婆曰:“我。”
外道曰:“我是谁?”提婆曰:“狗。”
外道曰:“谁是狗?”提婆曰:“汝。”
外道曰:“汝是谁?”提婆曰:“天。”
如是循环,外道方悟。自时厥后,深敬风猷。
给孤独园西北有小佛塔,是目乾连子运神通力举舍利子衣带不动之处。昔佛在无热恼池,人、天咸集,唯舍利子不时从会。佛命目乾连往召来集。目乾连承命而往,舍利子补护法衣。目乾连曰:“世尊今在无热恼池,命我召尔。”舍利子曰:“且止,须我补竟,与子偕行。”目乾连曰:“若不速行,欲运神力,举尔石室至大会所。”舍利子乃解衣带置地,曰:“若举此带,我身或动。”时目乾连运大神通,举带不动,地为之震。因以神足还诣佛所,见舍利子已在会坐。目乾连俯而叹曰:“乃今以知,神通之力不如智慧之力矣。”
佛言:“所度者如爪上土,未度者如大地土。却后三月,吾当涅槃。”魔闻欢喜而退。阿难林中忽感异梦,来白佛言:“我在林间,梦见大树,枝叶茂盛,荫影蒙密,惊风忽起,摧散无余。将非世尊欲入寂灭?我心怀惧,故来请问。”
佛告阿难:“吾先告汝,汝为魔蔽,不时请留。魔王劝我早入涅槃,已许之期,斯梦是也。”